叶雨彤今天对这个人的大大咧咧和口无遮拦刷新了认识,她爬坡累得半死,只能尽量心平气和地想把这个事情盖过去:“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好吗?都是黑历史啊,你也知道我过去是搞诈骗的,这种事情不光彩,有什么好说的。”
于子郝讪讪,有点懊恼:“哎……我不是有意的,你别往心里去。”
“那你呢?”叶雨彤随口回了句,“你是为什么进来的?”
“我吗?”于子郝一愣,挠了挠头,“我是因为故意伤害罪。”
叶雨彤:“……”她其实猜到了,毕竟于子郝的形象和作风很好猜测。
“不过你别怕,我这也是……事出有因。”于子郝赶紧解释,“我不是有狂躁症或者反社会人格之类的一言不合就伤人,你别多想,当初的确事出有因。”
叶雨彤:“……”这个她也猜到了。
“哎,告诉你也没事。”于子郝不以为意地把用藤条捆起来的树枝拖在身后,大大咧咧往前走,“我当初年纪小的时候,没怎么好好读书,也没有你们这种好脑子,后来书读完了,就天天跟着几个脑子好用的兄弟做点小生意混口吃喝的,日子也瞎过了。”
“有一天,脑子最好使的兄弟突然发疯似的开车要撞一个人,结果人没撞到,车怼电线杆上,自己先医院躺了。”于子郝的确没有什么太好的口才,叙述得单薄无力,但是叶雨彤却为这些情节心惊胆战,“后来我们知道了,这个兄弟的妹子当时读初中,被班主任猥亵了,妹子想把这个事情告诉父母,但是那个狗东西还反咬说是妹子勾引他,要让妹子身败名裂。”
于子郝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眉宇间却难得地出现了阴霾:“那个妹子受不住,留了封遗书给我兄弟,自己不声不响地跳了楼。”
“也不能说不声不响吧,毕竟当时围观的人,都起哄让她跳呢。”
“然后那个妹子就真的跳了。我兄弟看了遗书,当场就懵了,然后就疯了一样开车出去撞人。”
“我跟那个兄弟是过命的交情,以前我逃我爸的打,就躲到他们家去蹭吃蹭喝几天,那个妹子像是我的妹妹,每次看我们喝酒喝瘫,就一边把我们骂得狗血淋头一边给我们煮饭吃。”于子郝背对着叶雨彤大步向前走,叶雨彤看不见他的表情,却看见他攥着藤条的拳头因为太用力而微微发抖。
“那个狗东西在我们那个地方有几分本事,一声不吭就把这个事情解决了,上面的人打了招呼,下面的人屁都不敢放一个,随便含糊赔了点钱,假惺惺地送了个花圈纸钱,就当我妹子白死了。”
“但是我兄弟还在医院躺着。我妹子在地下那个黑漆漆的盒子里躺着。”他冷冷,“那个狗东西在他宽敞的房子里面躺着,说起我的兄弟和妹子,像说一个笑话。”
“我们几个张罗了妹子的后事,出殡那天,我去学校把那个狗东西打了一顿,大概打落他几颗牙齿,踩断了他一条腿,他就痛得受不了了,哭得一脸眼泪鼻涕求我放过他。”
于子郝轻声说:“我放过了他,谁放过我的妹子呢?他只是断了几颗牙齿一条腿,就痛成这个样子,那我妹妹从十九楼一跃而下的时候,她该有多痛呢?”
“所以我又随便踢断了他几根骨头,把他提到妹妹的灵堂,逼他磕头赔罪,然后让他把他假惺惺送来的纸钱吃了下去。”
叶雨彤说不出话来。
“然后我就去警察局自首了。”他耸耸肩,“别笑,蹲局子里等待宣判的时候,人家对我的待遇还不错,每顿都有肉。后来他们说考虑到舆论和案情,对我酌情从轻。我把那个禽兽打成了重伤,光肋骨就被我踩断了四根;最后我判了五年,中途减刑到四年半,就来了这里。”
于子郝状态轻轻松松:“没事,等我出去了,我再找个月黑风高夜把那厮套头打一波,其实我到现在挺后悔的,我当初怎么就忘记把他人道主义阉割了呢?”
叶雨彤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沉默了半天,于子郝看着她不说话倒是有点慌了,讪讪:“哎,总之吧,哎,就这点破事……你也别怕……”
“不。”叶雨彤打断了他的话,而是真心实意地说,“你做得很对。”
“哈哈哈,当时我爸也这么说,虽然他老喜欢抽我。”于子郝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哎,这么个事吧……”
“正义可能会迟到,但是不会缺席,”叶雨彤看着视线范围尽头那一条涌动的海岸线,语气轻描淡写,“但是迟到了的正义……有什么资格自称正义。”
“唯一有资格说原谅的被害人已经再也说不出话了,反而一群没有经历过伤害的陌生人倒是争先恐后要原谅凶手。”她不知道是在讥讽着谁,“做了错事当然要跟人当面道歉了,这是礼貌不是吗?”
“所以,我们只能把凶手送到被害人面前,看他能不能取得原谅了。”
于子郝沉默了许久,两个人在坡上站了半天,他只是极轻的说:“……后来有人说,如果当时你也站在围观的群众里,你也会起哄让她跳的。”
“可是后来,我一直想了好久。”他慢慢说,“我想了四年半。”
“我不会的。”
“就算我站在围观的群众里,四周都是看热闹起哄的人,我不会的。”
“所以……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呢。”
海风吹得有点凛冽,叶雨彤听不清楚他的语调。而她留意去听的时候,于子郝却再不说话了,大步向前走:“走吧。”
叶雨彤只觉得心里微堵,想叹气,却确实觉得于子郝这个人其实并不差。他在计谋上的确有所欠缺,但是……却确实开朗直接,敢爱敢恨,敢做敢当。
两人走了没多久就进了片林子,这一带潮湿闷热,林子里多是以低矮灌木和高直灌木为主,两者都长得郁郁葱葱,于子郝怕有蛇,拿了根树枝在地上乱捣开路,叶雨彤则是比较留意附近有没有果树,没走几步,听见了于子郝大叫:“叶子!我发现了这个!”
叶雨彤没有计较他的称呼,凑近一看,发现是一片长在一个大树桩上的菌菇群,大概因为平时上面都积了很多落叶所以没有动物来吃的关系,这片菌菇群相当完整,而现在于子郝估计拿棍子不小心把树叶捣开了,发现了它们。
“你认识有毒没毒吗?”于子郝蹲在一边看着这群菌菇,有点眼馋,“我去薅个叶子包点回去吃?”
“这种真菌类就算是没有毒,生的也不能吃哦。”叶雨彤苦笑,“我们没有火,弄回去也没法吃……”
一个银色的小巧物体在她眼前划过一道漂亮的抛物线,然后稳稳当当落到于子郝掌心,他又把这个东西抛玩了一次,坏笑:“我们没有什么?”
“打火机?!”叶雨彤看着他手上这个东西又惊又喜,于子郝得意洋洋:“户外专用防风打火机,居家旅行杀人越货首选。”
“不过这些蘑菇,我只能确定这种样子最白素的口蘑能吃。”叶雨彤迅速在附近扯了一片大叶子过来,把摘下的口蘑放在叶子里,“其他的花花绿绿的……我建议还是不吃为妙。”
“这点常识我还是知道的。”于子郝也薅了一片大叶子蹲在一边摘蘑菇,但是他笨手笨脚的,老把蘑菇扯坏,最后看着一包菌伞坑坑洼洼像狗啃过似的蘑菇无言以对。叶雨彤安慰他:“反正回去了估计也是做蘑菇汤一锅炖了,样子不重要的。”
两个人把两包蘑菇揣上了,于子郝采蘑菇上瘾,准备在附近接着找,叶雨彤走了几步,却踢飞了一个圆滚滚的东西。她用拐杖扒拉看了看,发现是一个过度成熟轻微腐烂了的梨。
这种地方人迹罕至,有这个东西的存在……说明附近至少有一棵梨树。她心砰砰跳起来,在附近转了几圈,最后沿着一路掉下来的梨轻松找到目标。
听说有梨吃,于子郝也顾不上采蘑菇了,狂薅了几片大叶子扔给叶雨彤,他自己围着最大的那棵梨树转了两圈,蹭噌就上去了。
这敏捷矫健的身手是真的值得夸奖,也同样看得出来当初于子郝是个多皮多跳的少年。他骑在树上光捡好看熟透的梨摘了一个个往下面落叶厚的地方扔,叶雨彤就在下面捡起来用叶子包起来藤条固定,不一会儿就捡了几大包梨。
于子郝意犹未尽地下了树,顺手捞了一个梨,随便在衣服上擦了擦就喀嚓一口,还不忘记递给叶雨彤一个,他眉飞色舞:“好吃!”
叶雨彤没他这么糙,就把梨搁兜里揣上了。两个人一人夹着两包梨一包口蘑,于子郝还拖着一捆高度可观的树枝,就这么往石洞回去。
等到了石洞,发现石洞里面的确打扫得不错,艾嘉落在地上铺了很厚的叶子,算是有个休息的地方。她还在附近发现了一个小泉眼,当即把石洞的锅碗瓢盆都洗了一遍储上了水,现在正在百聊无奈坐在叶子垫上用叶子折杯子装水喝。
叶雨彤环视了一遍,发现就艾嘉落一个人,麦柒和袁卿都还没有回来,于子郝在门口把树枝堆在炉灶附近,进来挠挠头:“你们有谁会做饭的,来煮个汤?”
“没有火煮什么煮。”艾嘉落看着他们摘回来的两大包蘑菇,心情糟糕透了,直接凶了叶雨彤:“怎么着?你准备搞回来生吃的?”
“老子有打火机,八婆。”于子郝蹲炉灶边上,不以为意,“有本事凶别人,有本事自己下厨啊。”
“下就下,本小姐今天就给你们露一手。”艾嘉落看见了他手上的银色打火机,心情好转,“算你聪明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