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扬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他好像回到小时候,他和子航很开心地在后花园逗一只小狗玩,接着爸妈朝他们走过来,妈妈的手上还拿着一个千层蛋糕,那是子航最喜欢吃的东西。
其实梦里的一切都很模糊,比如他看到的蛋糕其实朦胧一片,就好像被打上马赛克一样,可他就是知道那个是千层蛋糕,甚至他还知道这一定是芒果口味的。再比如他只能看到爸妈的身子却看不到他们的脸,可他知道这一定就是他们,还能感觉到他们冲着他们俩兄弟笑。
他不知道自己的这份自信是从哪里来的,又或许他梦到的,是那些曾经发生过如今已成为他记忆里的一部分,所以他会才记得那么清楚?
当父母走近,他扔下玩具,起身想跟他们说话时,整个世界忽然被一片白色雾霾所吞噬。他听见有人在说话,他循着声音追过去,可是跑了很久,前方依旧没有尽头,入眼全是一片雪色的白。
他被困住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慕扬心里开始着急起来,他四处寻找出口,但不管他往哪个方向走,结局都是一样。
慕扬全身脱力,累得坐在地上直喘气。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耳边陡然传到一阵虚渺的钢琴声。慕扬竖起耳朵仔细聆听,那钢琴声慢慢变得清晰起来,而且还很熟悉,慕扬几乎连想都不用想就能说出这首钢琴曲的名字。
慕扬仿佛看到了希望,他喜出望外地从地上爬起来,准备去看看是谁在弹钢琴。不过他才往前走了几步,眼前的白雾就奇迹般散去,等他看清楚眼前的状况,原来自己已经站在一架钢琴的面前。
弹钢琴的是一名少女,少女背对着他,因而他看不清楚对方的长相。慕扬却觉得自己应该认识她,只是突然想不起她的名字。那双弹钢琴的手非常漂亮,十指修长,如玉一般。琴声也悦耳悠长。
慕扬听到一半,心情却骤然愤怒起来。他用力把那架钢琴推倒,一记尖锐的叫声贯穿隔膜,慕扬却视若无睹,转身又走进那片白色的世界里。
走着走着,眼前的景物又变了。
阳光白云,微风抚面,他看到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孩站在马路的尽头冲着他灿烂一笑。
慕扬一愣,像被勾了魂似的,拔脚就朝她跑了过去。
刹那间,慕扬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徘徊了这么久,就是为了找到她。
如今被他找到了,他再也不会放手了。
慕扬心满意足地将人搂进怀里,女孩在他怀里笑了笑,慕扬刚叫了一声“安心”,怀里的人儿却忽然抬起脸,开口问道:“是聂安心?还是厉梓晗?你看清楚了吗?”
慕扬的心里顿时生起不好的预感,他低头一看,眼前这张脸变成了厉梓晗,把慕扬吓得低叫一声,本能地推开她。
厉梓晗摔倒在地上,冲着他诡异地“咯咯”作笑。
……
现实生活中,慕扬猛然惊醒过来,冷汗布满整张脸庞。
站在人群后面的聂安心见状,心脏好似被人用力揪了一把,她下意识向前迈出一大步。
接着,慕扬就非自愿地看到一张脸在自己的面前放大好几倍,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的小心脏再次受了惊吓。
聂安心踮起脚尖,不过慕扬的身影还是很快就人群淹没。那些来看他的公司高层、所谓亲戚,在眨眼间的功夫就把病床给围满了。外面的走廊也站满了人,全是合作过的公司派过来慰问慕扬的工作人员,以及特地过来扒新闻的记者朋友。
陈翔宇用肩膀轻轻碰了聂安心一下:“不过去?”
这时候聂发心的心情已经完全平复下来了,想到这些天自己当着众人掉下来的眼泪,她就有点不好意思拿眼睛看他:“不了,人太多,知道他没事就行了。”
其实她挺想过去,但是一来人太多,她实在挤不过来;二来是身份不太合适。
她总觉得病床旁边的位置是留给家属的,就比如慕子航和余佳茗、简宏这些人。慕子航是慕扬的弟弟,这第一位置自然得留给他;而余佳茗和简宏是他的得力助手,也是他最信任的人,当然也可以站在前面。
可是她呢?
在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后,慕扬对她的感情,聂安心自然不会怀疑了,可是她已经不能确定在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后,慕扬还愿不愿意要她。而正是这份不确定,让她望而却步。
陈翔宇刚想说话,兜里的手机正好响了起来,他拿出来一看是警里打来的。陈翔宇嫌病房里面太吵,对聂安心说了句“我先去接个电话”,就转身向阳台走去。
慕扬住的这间VIP病房很大,有独立的客厅、阳台、厕所,把玻璃门一拉,轻轻松松就把吵杂声挡在里面。
慕扬呆滞地看着床边一脸紧张的慕子航,脑海里却突然闪过被他打伤一只眼睛的宋彦成突然提着一桶柴油,拿着打火机,想要跟他同归于尽的场景。当时两人的中间还滚动着一个煤气罐,慕扬一看情势不对,赶紧抱着一个轮胎就跳下船,一阵轰天响声,气浪把他震飞了好远,接着记忆被强迫中断——
聂安心失落地看着自己的鞋子,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地面,这时她忽然听到自己的名字。
“安心呢?”
聂安心微怔,缓了一下后才认出这把声音是属于谁的。
她抬头朝病床的方向望去,就见慕扬的目光在人群中寻找了半天,最后定在她的身上。
慕扬的瞳孔急速收缩了下,可样子看起来却疲倦到不行,像随时又会睡过去。
聂安心的身子抖了抖,下意识就站直起来,眼眶开始泛酸。
“过来。”慕扬朝她招了招手,因为连续发烧的缘故,声音听起来暗沉沙哑。
依旧是熟悉的命令式,可这次聂安心却一点都不感到反感,反而欣然接受。
她提步向他走过去,大家自觉给她让出一条路来,脸上流露出来的是止不住的惊奇。而一些听说过他们之间那些事情的,看着聂安心的目光更是多了一层打量。例如扬航集团的副总。
聂安心却视若无睹,很快就走到病床旁边。
余佳茗赶紧往后面一退,给她挪出个位置,好让两人方便说话。
慕子航狠狠地瞪着聂安心,似乎想发脾气,但看了眼慕扬后又生生忍住。
他已经从警方那里得知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也知道此事错在厉梓晗,聂安心才是最无辜的受害者。可是由于对厉梓晗的长期依恋,慕子航私心里还是偏向厉梓晗那一方。他总觉得要是没有聂安心这个祸害,他哥就不会躺在这里,梓晗也不会坐牢,他们家更不用遭受这一连串的打击变故,所以慕子航一看到她就来气。
慕扬的目光从她的脸,然后慢慢移向她的全身,在确定这一切不是梦,而她伤得也不是很重后,这才重重松了一口气。
“没事就好。”
聂安心点点头,眼泪差点就关不住。
她含泪笑着说:“你差点就死了知道吗?”
“是吗?”慕扬嘴唇动了动,回答得很轻描淡写。
聂安心的心里却有些抽疼。
这时候有人带着医生过来了,站在床边的全体人员自动往后退了几步,聂安心也不例外。
医生在给慕扬做检查的时候,慕扬的目光全程没有离开过聂安心的身上,聂安心也一样。两人的眼神在空气在交汇,都很平静,可是又好像藏着千言万语。
“烧已经开始慢慢退了,你们不用担心,慕总反复发烧的原因是因为伤口感染引起的,只要把炎症控制住,也就没什么大问题了……”
医生例行交待了几句,就开始帮慕扬换药。一般来说,像这种小事都是护士的工作,不过慕扬的身份不一样,待遇自然不同。
等医生折腾完,慕扬的眼皮已经重得撑不开,许是药效的缘故。
“你要走了吗?”
他突然问聂安心。
聂安心赶紧回了句:“还没。”
“哦。……那要是没什么事,就等我睡醒了再走吧。”慕扬抿了下唇,眼神闪烁,似乎是在不好意思,但聂安心不敢确定。
她轻声说了句:“好。”
态度很干脆。
……
到底是年轻,根基好,慕扬的烧退了以后,身子就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恢复,第三天已经让余佳茗把公司的文件带过来处理。
聂安心每天都会过来报到,从早上赖到晚上护士过来赶人。
慕扬有个风吹草动,她就赶紧按服务铃把医生叫过来,自己身上的那点伤,反倒一点都不关心,大有任其自愈的架势。还是慕扬看不下去,强行把人按在床上,让医生帮她瞧瞧。该上药的上药,该检查的检查,一点都不许马虎。
那模样那语气,特别像小言小说里的霸道总裁。
聂安心脸红心跳,感觉特别丢人,把头埋进枕头里面,半天都不敢出来。
旁边两名护工看了,抿唇偷笑。
不过来看慕扬的人有点多,慕扬虽然也不是个个都见,但他还要处理公司的事情,得空的时间不多,有时候一天下来,两人加起来还说不到十句话。两人都很有默契的不谈感情的事,不谈案子的事,就好像这一切从来都没有发生过,大有顺其自然之意。
期间陈翔宇和管子来过一次,给慕扬做了个笔录就走。虽然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但表面上的功夫还是得做。
有好几次,慕子航想开口替厉梓晗求情,慕扬却完全不给他这个机会。
慕扬不愿意慕子航留在国内再继续掺和厉梓晗的事情,于是让余佳茗联系了一位美国最具权威的精神科专家,准备让慕子航过去看病兼散心,顺便想想接下来该怎样处理他和厉梓晗的这段婚姻。
这段日子慕扬想了很多,他觉得慕子航这些年来病情总是反反复复,或许与厉梓晗有莫大关联。也许慕子航只要跟厉梓晗分开一段时间,念头淡了,再配合专家的治疗,少受刺激,他的病情也不是没有可能痊愈的,关键还得看他自己有没有这个坚定的信念。
慕子航听了他的安排后,心里虽然还是不大愿意,却也明白这次慕扬是铁了心不会帮厉梓晗,无论自己再说什么也没有用。
慕扬就这样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出院那天,聂安心意外没有出现,慕扬有些失望,这仿佛在告诉他,一切将重新回到正轨。从今天开始,他和她都不再有所交集。
那辆黑色的宝马走后,聂安心和席思扬这才从医院的大门后面走出来。
聂安心眼眶红红的,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席思扬气得好想糊她一脸:“我真受不了你,既然还喜欢他,那干嘛不跟他说?搞得自己跟林黛玉似的,天天把两只眼睛弄得眼泪汪汪,把两条挺好看的眉毛挤成蚯蚓,是不是这样就显得特别伟大?”
聂安心抽了抽鼻子,心里苦:“你不是懂,要是我开口了,他不要我,那以后我们就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席思扬白了她一眼:“就你们这样的,肯定也做不成朋友。”
说完,她伸手就去摸聂安心的手机。
聂安心奇怪地看着她:“你干嘛?”
席思扬理所当然道:“打电话啊。”
她说话的同时,手上也没耽搁,三两下就翻出慕扬的号码。
“你手机没电吗?”聂安心终于察觉出来一丝不对劲,伸手就想去抢手机。“不对,你这电话是打给慕扬的对不对?……把手机还给我。”
席思扬迅速转过身去,带着她在医院门口两条三四米高的石柱子之间绕圈圈。
聂安心顿时急了,厉声道:“席思扬,我警告你别乱说,你要是再乱说一个字,今天我跟你就在这儿友尽!”
席思扬完全不受她威胁,当电话接通的那一瞬间,还故意当着她的面大声地说:“喂,是慕扬吗?我,席思扬,安心的朋友,我有话要跟你说。”
聂安心心想完了完了,她和慕扬就要彻底凉凉了。
车上的慕扬虽然有些惊讶,但还是很快地反应道:“你说。”
席思扬当真就不客气了:“我要说的话也不多,内容也不怎么新鲜,我就想问你,你打算跟我们家安心怎么办?”
慕扬一愣,这次没反应过来:“说清楚一点。”
席思扬非常乐意奉命,于是把话说得更直接一点:“你要是喜欢她,还爱着她,就赶紧过来把人带走。你是个大男人,这种事不能老让人家一个女孩子开口啊对不对?如果你不喜欢她,那也麻烦你现在亲口对她说一声,这样她也好死心,早日奔向下一个温柔的怀抱,而不是在一棵看得见又摸不着的大树上吊死。”
慕扬自动把这话理解为:聂安心想赶紧跟他断绝关系,好早日奔向下一个温柔的怀抱。而这个怀抱的主人是谁,已经不言而明,慕扬眼前浮现了陈翔宇那张得意洋洋又幸灾乐祸的脸,一时间愤怒无比,内心的醋意几乎可以淹死一头大象。
“我明白了,你把电话拿给她,我跟她说。”
“OK!”席思扬这下终于满意了,把手机递给聂安心。“接吧,生死就一瞬间,好过一直拖拖拉拉。”
慕扬在那头听到她这句话,也觉得很有道理。
于是他很认真的思考了下,然后迅速做出一个重要决定。
聂安心拿头撞了石柱子两下,这才抖着手,赴死一般地把手机接过来,可是接过后,她迟迟还是不敢吭声。
席思扬在旁边看得急上火,忍不住催促:“哎哟我滴个亲娘,你倒是快说啊,再磨蹭下去连赠送的话费都得给你磨蹭完了。”
许是听到席思扬的声音,慕扬猜测地问道:“安心,是你在听吗?”
聂安心下意识吞了口唾沫,感觉手脚一下子冰冷了许多:“对、对……是我。”
慕扬沉默了一秒钟后,突然语气严肃地说:“我就问你一个问题,你要是同意,我现在就去接你。”
聂安心的心猛地往下沉,心情犹如要上刑场一样的紧张沉重:“你要问什么?”
慕扬问:“你现在在哪?”
聂安心一愣,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医院门口。”这就是他的问题?这么简单?
慕扬又问:“身份证,户口本带了吗?”
聂安心心想,谁出门还带那玩意啊。
“身份证有,户口本在家里,你问这个干嘛?”
回答完毕后,聂安心才意识对方刚才只说要问一个问题,可现在这都已经问了两个了。
她想着,要不要提醒下他?
“登记当然需要证件了。”慕扬声音一顿,这次问得小心翼翼。“我现在就去接你,然后陪你一块回去拿户口本好吗?”
聂安心也没有多想:“好啊。”
慕扬像是松了一口气:“行,那我马上就过去。五分钟内必到,等我。”
挂完电话后,聂安心越想越奇怪,于是再次拔通了慕扬的手机号码。
“对了,你刚才还没说我们要去登记什么?”
电话那头沉默了大概几秒钟,然后有两把声音不约而同地响起来。
慕扬:“结婚登记。”
席恩扬:“笨啊,当然是民政局登记了。”
—— 完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