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弥散在薄白如纸的空间，惨白的白炽灯，惨白的墙，惨白的病服。
这里，是七院，H市的精神病院。
住院部。
“她就是这样，时好时坏，家人似乎也不怎么管。”护士送他们到病房前，从窗口望了一眼，看到里面呆滞而安静的人，像是松了口气般对来探望的年轻人道，“她现在情况还算稳定，你可以进去。有什么事，就喊，安保人员就在外面。”
“谢谢。”这个探望人，不是塞西尔又是谁。
实际上，除了塞西尔，还有前头飘着的简述。只不过，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露馅，他现在是工作室以外的固有隐身状态，一水医护人员都没看见，自然没人招呼。
强度快赶上简述地下室那个保险门第一层的医疗隔离门开了，里头是一个更加新的纯白空间。室内物品极度简单，一张床，一扇窗，都是纯白的。
整个空间，简直像是忘记了上色。
这两人一个吸血鬼一个鬼，都是肤白如纸，与这里雪白的环境简直毫无违和。
不过再合适，这两位终究也是外来者，与现下站在窗前安安静静那位，有着天壤之别。
程若瑄。
这里正是程若瑄的病房。
半个小时之前，塞西尔得到消息，程若瑄的情况终于又难得稳定下来，可以接受探望了。于是两人一合计，直接发了个消息就匆匆赶往七院。
毕竟就塞西尔之前所了解的情报来看，这位幸存者的状态似乎一直不大好，总是在需要控制的状态。在这种情况下，医院本来就禁止外人探访不说，即便他们用自己的办法见到了这人，估计也得不到什么消息。
那么这条线索，几乎是废了。
因此，现在好不容易出现了这样一个平静稳定的状态，他们要是不抓紧时间过来碰碰运气，保不准下一次可探访状态是什么时候。
他们没有时间了。
简述只知道研究所的人很可能盯上了他们，如果不抓紧时间搞清楚他要搞清楚的东西，可能等不到下一次机会，程若瑄就会“意外身亡”了。而塞西尔虽然对道门最近发生的事和林小巧刚刚参与的事都清楚得很，但来这里“探班”之前，老板就吩咐过他们不能打扰简述顾谨然二人的工作，他也就稀里糊涂地遵从了。
塞西尔素来是个乖宝宝，这注定了他会很听话，但也限制了他的思考力。根本没有想过，老板不让他们打扰简述和顾谨然工作是因为很可能这一部分内容也很重要，但诸如此类危险的事情，总是瞬息万变的。
一个信息不全，一个推理能力不够。
这就导致了顾谨然必然要留守西南警校。
陈乾虽然还是不放心，但在对方坚持要求之下，也不好阻拦。与大多数上司不同，这一位似乎从很早开始就在不断头疼自己员工太拼的问题。
时至今日，依然无解。
这位工作室老板似乎从来没反思过，这个风格，貌似根本就是跟着他一脉相承弄出来的。毕竟，这世上就是有“我不好别人也不好于是世界就挺好的”这种神奇哲理的嘛。
言归正传，塞西尔和简述在进行了艰难的沉默之后，终于在和精神病人大眼瞪小眼这种蜜汁比赛中败下阵来，决定主动开口搭话。
可惜他们还没来得及开口，程若瑄就以一种断然的神色道：“你们，终于还是找到我了。”
这句话只代表了两种可能。一是有一群人很早开始就在找程若瑄，所以她把他们误认为那群人中的一个；二是她认出了他们俩，也知道他们最近在调查她。
但后者可能性并不大，相比之下，简述更怀疑程若瑄是第一种，而且，她误以为的那群人，是研究所的人。
面前这个瘦弱的少女，从研究所的控制下逃出来了。
而且，还在这么显眼的位置，藏了那么多年。
不得不说，这实在是件很神奇的事情。简述这么想着，就以眼神催促塞西尔发问。至于要了解的问题，在路上就已经事先交流好了。
过程意外的顺利，或者说，程若瑄似乎作了什么更重要的决定似的，对于来找答案的二人组反而不那么在意，于是，知无不言。
譬如说她的确曾逃脱了研究所的控制，但那是因为她在魂体剥离时就遇到重大困难，是个废弃实验品。
他们以为她死了，随便抛了出去，却没想到她活了下来，换了个名字身份，就活在所有人眼皮底下。
而她那个不让人省心的表弟的事，她也是大概有个猜测的。
他们是来自一个小山村的普通姐弟，但说普通又不普通，他们有着或许千千万万亲近的人都有的神奇效应——大概近似于一种最基础的感应。
这种事很神奇，但却真切地存在着，当一方遭到生命危险的时候，另一方就会有微妙的预感。想来，她那个表弟也就是因此想要查清楚她的事吧。
但她一直没有联系他，没敢。
怕暴露自己，也怕连累了他。可是她这表弟性子如此倔强，以至于考入她所在的学校继续调查……这些，都是她一个常年关在七院的病人始料未及，也无从了解的。
直到最近。
程若瑄总觉得，最近自己心绪难平。
她总觉得，是表弟那边出了什么事，但迷迷糊糊，却又猜不到个真切。
如今，来访者的到来，让她瞬间以为，是研究所的人又来找她了。当然，在塞西尔极力解释之下，她最终将信将疑道：“随意吧。”
语意里满是过腻偷生日子的微嘲。
真正让这位多疑的疑似PTSD患者相信来人不是研究所派来的，大概就只有问完该问的，他们也没有对她进行什么其他措施了吧。当然，他们拿出来的失踪档案，也蹭蹭蹭增加了不少的可信度。当然，塞西尔在寻求答案的时候，也不吝于告诉对方她想知道的，关于她那个表弟许安的失踪，这就是后话了。
总之，对塞西尔和简述来说，这些，的确也就够了——
他们已经顺利地套出了他们真正需要的内容：研究所五年前实验的详细描述。
她的话，验证了简述之前从第一重解锁资料里关于“重生实验”的推测。因为，那个步骤，听起来实在是太像换魂的准备工作了。
程若瑄所经历过的，是一种神奇的灵魂躯体剥离实验，在人体实验之前，已经做过许多动物实验了。不过，即便如此，似乎他们的技术也不能解决一种“灵魂黏度”的问题。至少在她被抓去实验的时候，她曾留意到实验者曾为了他们称为“灵魂黏度”的项目头疼，如果她没有理解错的话，每个生命体的灵魂自带黏度不同，所以剥离置换难度个体差异非常大。
另外，她还表示研究所实际成员并不多，连下属都没有几个。这些人大都是有着同一信仰而聚在一起的，也就是说，为了同一目的而来的。
这些，都能算得上意外之喜了。
简述在结束问话之后，就在七院的走廊上找了个空荡的地方边飘边想，开始了他的思考理顺。至于下头把口述资料转述成书面资料的塞西尔，这种情报工作对他而言实在是熟练得让人不用担心。
灵魂黏度，这显然是一个他这种解剖鬼的法医都没听过的神奇专业术语。
按照程若瑄的说法，研究所对她的实验失败正是因为她的自带灵魂黏度大，不易剥离。那么如果第一阶段实验成功了，剥下来的灵魂，是直接跳过游魂阶段成为鬼魂吗？
简述认为十之八九。
躯体灵魂置换实验，很清楚地阐述了这个实验的目的和过程。要可以置换，那么双方应该不仅是属性相同那么简单，还应该符合某种契合要求。
找高精神力的人做实验，或许除了更容易得到鬼魂、得到高精神承受力的躯体之外，也许还有契合度的原因？
这就是纯粹的猜测了，另外，简述认为，对方要么是找到了合适的躯体，要么遭到了巨大阻碍。不过在这两者之间，简述个人倾向于前者，五年之后重新开始运作，怎么看都是原本的躯体开始出现不稳定，需要进行更换了。
再者，如果是遭到阻碍无法继续，那么五年之后，那个需要躯体的灵魂也早该消逝了吧。毕竟，如果得不到能量供应或者自己不会修习能量相关功法，能量只出不入，鬼魂没有几年就会因为能量散尽而消散。然鹅前者需要身份证，研究所的一群似乎都是黑户；后者……或许你姿势规范操作标准地跳个崖，可以得到传说中主角机遇？
三个字，别想了。
大多数人死后的是游魂，没几天就会消散了。而大多数自发成为鬼魂的游魂，没有途径和能力得到以上的内容，也维持不了太久——这正是灵界常驻人口并不多的原因，也是所有灵界居民都需要工作维持存在的原因。
他们的薪水，正是维持他们存在的能量供应。
不过，这种事，简述知道的也并没有特别多。毕竟类似他在工作室的这种工作，都是特殊人才就业的特殊岗位，一般不需要为维持存在的能量发愁。
此等拉仇恨的话，要是被哪一个灵界底层人士听到，肯定要分分钟仇富的。
这就是小资产阶级的丑恶鬼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