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谨然最后也还是没答应许安带他一同去找李梦明。
只是默许，等她回来时转述给他听。
便就这么草草打发了他回去好好学习。这么久下来，也终于算发挥了一点同专业学姐的威严呢。
就这样，在一切判决之后，实施之前，顾谨然总算是申请到了与李梦明心平气和面对面的机会。
简述就守在门口，实际上，他本来还打算全程陪同到底的，但很快被顾谨然拒绝。
理由当然是他太冷了，现在是冬天，没人乐意在放了一大坨冰碴子的房间里多开口——好吧，的确他很冷，只不过实际理由根本是顾谨然担心李梦明会因为简述在场而有所顾忌。谁让简述自从重新成为“人”，就失去了包括隐身这种鬼魂的天赋技能呢。现在的简大法医，某种意义上变得技能单一了呢。
谈判这种事，需要套路。
而刚好，顾谨然深谙此道。
在工作室久了，她愈发觉得自己对案件本身的好奇被极大程度地放纵，都已经到了不弄清楚一切睡不好觉的地步。而这些，实际上并不属于痕检员该关心的东西。不过，工作室人员精简，一人当俩用都忙不过来，她也就如愿以偿地满足好奇心了。
这么一想，才惊觉工作室还真是每个人都功能丰富。
陈乾除了当老板，还负责提供力量支持和装备支持，走动的人形灵界怪物百科全书；简述除了当解剖鬼魂的专业法医，还是头号案情分析员，全队的推理之光；塞西尔除了负责后勤器械支援，还是顶级黑客、超级情报站和网站客服，甚至兼任服装百变的全队时尚教主；林小巧除了当打手，还能卖萌作看板娘……就刚刚连差点忘记被点名的走地鸡二白，在扑腾犯二瞎走之余，都能进行一些攻击呢。
不过，也就是这样独特的迷你工作室，才能允许她如此任性妄为，才能完全关照到所有成员吧。
顾谨然想到这里，不知第多少次觉得，自己加入这样一个奇奇怪怪的工作室，真是她奇怪人生岔路上的明智之选。
相比之下，枉然研究所，那到底是个什么连名字都flag满满的奥妙组织啊！
走进探望室，顾谨然深吸一口气，随即，将脑袋里的内容全部甩光光，目光凝视对面的那个仿佛在短短几天之内凋零了的少女。
李梦明，在那火灾现场被抬出来的时候，那惊心动魄的一眼她可还没忘呢。
顾谨然猜，这家伙或许，对着她的话可以有心情说出更多内容？
这也是她没让简述跟进来的原因之一就是了。
大概，自己在她眼里，依然是那个最完美的实验品，只是个物品，也就无所谓吐露心声了？顾谨然试图去理解对方的逻辑，但总觉得牵强的很，又想到很多时候人都是没有逻辑可言的，便于是只安分地侧耳倾听。
毕竟，她甚至都不用怎么引导，就发现坐在对面的李梦明，自顾自地开始了她的诉说。
与许安略带嘶哑的嗓音所描述的狗血真实不同，即便少女讲述这个故事的声线是带着微微苦涩的平淡枯萎，却依然无法遮挡，这故事的一波三折。
这同样是一个关乎亲情的故事，只是并非两者之间，而是发生在一个家庭与一个人之间。
这家庭本是标准的一家三口，妻子王雪还有个单身的姐姐，正是王宁。
亦是这场灾难最无辜的受害者。
事情的起始特别朴素，无非是王雪的去世打破了这个原本美满的家庭。可是随之的展开，简直是让顾谨然不敢相信还有这种操作——
当一个普通人癫狂时，他最多不过毁灭自己，可是当一个聪明人癫狂时，他很可能会连带本身以外的很多东西一道摧毁。
很不幸，李梦明是个罕见的聪明人。
她本来就是脑外科的医学高材生，在母亲去世，父亲大受打击乃至患病之后，竟然以一介平凡普通人的身份，发现了灵界力量的存在。
一发不可收拾。
他们从纯粹的理论研究，发展到找高精神力的实验品，祸害得半死不活魂体肉身分离，再重新回装粘合。
期间，参与的人员也在不经意之间，越来越多。
枉然研究所这个名字，除了自嘲，还有取半个李字与王字拼凑出的意义。只是，到最后，当一切涉及的人员数量，事件影响逐步扩大，其实最开始的推动者，已经失去了它的掌控。
最开始两个人竭尽全力的那一点小小推力，在众多成员为了不同目的的同一的目标之下，邪教般的滚起雪球，顺着重力自己运转起来。
也许灵界如此众多的信奉者参与者，或许都不曾想到过，研究所的头目，竟然是一人一鬼——甚至就连那个鬼，也是近年才新病死的。而这个庞然大物，邪教般的隐秘组织，最初的本源，竟会只是一个丈夫，一个女儿，怀念一个死去的妻子和母亲那么简单。
顾谨然并不同情，只是觉得有些感慨。因为无论他们的初衷是怎样的，枉然研究所在这五年里做过的，终归都是事实。换言之，无论是谁，出于怎样可以理解的原因，如此不择手段地戕害了无辜者，就已经可以定性为错误了。
那是五年前的夏天，也就是顾谨然大四毕业前，最后的一个夏天。
听到这里，顾谨然不禁开始回想，她那时候，到底都干了些什么——自从重新醒来之后，记忆里，很多内容变得清晰很多。
而后，她便被安排实习和准备毕业了，再没怎么见她的恩师。唯一的联系，就只剩下，邮箱里不定期会发来的关心邮件。
也就是顾谨然这种不善言辞的话废人士，才会因为每次回信都只是简单的“收到”而没有起疑心了。顾谨然几乎是有些不信邪地开始回想记忆中的那些
对比来工作室前后，不禁长叹一声，真是面瘫社恐祸害人啊。
还好现在的她，已然是彻底放得开了。
李梦明的叙述，似乎注定了从一开始到最后都只能是干巴巴的平叙，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话说完了，她也便真正地枯萎了——正如所有凋零的花朵一般，神色涣散，虚弱而任由摆布。
这谈话，似乎也便跟着注定了无疾而终。
李梦明的话语声不大不小，不过到了这份上，想来也是并不多顾及了。
“那，为什么称我为实验品？”顾谨然依然还是那个顾谨然，她想知道的东西，不试过就让她放弃好奇心掩埋起来，她不甘心哪。
“啊，实验。”好像是听到什么敏感词的问答机器人似得，少女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视线也重新聚焦于面前的人，“你知道，灵魂粘度这种东西很难搞。在你之前，我们从未找找到过能够如此完美二度黏合的人。也就是说，你的肉体是非常优秀的承接容器。”
所以，她们是想让她随时成为那个王雪灵魂的容器？顾谨然此刻脑海中思维千回百转，也就是说，王雪和王宁虽然有关系，却不见得是双胞胎姐妹，而是夺舍一般的关系。
怎么会有这样的亲人，如此狠的下心！
她很快明白过来，急道：“那王宁老师，是不是……”是不是成为了你们的容器。
她没敢说完。
少女却已经反应过来，冲她挤出了一个难看的微笑。
顾谨然顿时有了想把眼前这个破碎的少女人道毁灭的残忍想法。但她不能。
“别误会，她是自愿的。”少女的嗓音愈发平静机械而没有丝毫感情，带着微微的，像是沙子摩擦在玻璃器皿上的粗哑声音，“她想阻止我们去伤害别人。而且她和母亲是亲姐妹，想来各种数据也会更相近，更容易契合。”
“那，”顾谨然闭上眼睛深呼吸，好不容易才顺过气，继续道，“明明已经有了容器，为什么还要找别的？这与简述又有什么关系？”
顾谨然是知道自己这么连续发问，很容易给人急躁不耐之感，不适于问话的，可她现在是真的没办法完全冷静下来。
“因为要保险哪。”少女的语调是那样的平淡无谓，让顾谨然好不容易压下的怒火又重新难以控制，“事实也证明了我们是对的，你看，这才几年，容器不就出现了问题么？”
她不提使用第一个容器纯粹是他们的主意，不提找到第一个容器复活的王雪变得沾染上了戾气，更不提，他们其实，从很早很早开始，就后悔了。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做了实验是事实，面对戾气满身的王雪，不仅没有阻止她，还助纣为虐也是事实。
没用了，说什么都没用了。
少女话语声一顿，嘲讽地看着不断深呼吸调整自己的顾谨然。她像是在回忆着什么，眼睛向着左边转了转：“至于简述……哈，你和你的老师，我的小姨妈，还真是一模一样的天真。”
“实验这种东西，一旦开始，怎么可能停下来？我们又怎么能容许，一个试图阻止我们的人存在？更何况，这个人看起来也是个很不错的实验品，即便他不做这些招人烦的事，我们也打算对他动手。”
李梦明在进行一连串发问的时候，挑衅一般抬着眼，满是血丝的眼死死凝视着几乎爆发的顾谨然。
问话，果然还是无疾而终了。
这场真相揭晓的最后，是简述为了阻止顾谨然隔着栅栏做出过激举动而快步进来将她带离现场。
他就在外头，听到了全部，自然也注意到了顾谨然后来愈发急躁的语气。
“好了，已经没事了。”简述觉得自己怕是头一次，以这么温柔的语调去安慰人。换到以前，真是无法可想。
他几乎用尽了原来一年的话量，絮絮叨叨翻来覆去地对她说安慰的话。
在回去的路上，就这样念了一路。
那天晚上，自然是一夜未眠。
可惜世事真的就是这样，永远都不会因为一个人多难过而有分毫的改变机会。
“至少，我们都没事。”顾谨然试图用简述对自己说的话安慰自己。
而隔壁同样失眠的简述则在想，恐怕有事的，另有其人。这种想法，自打苏醒开始，就已经存在。当他了解清楚两人的情况之后，尤甚。
这么大的手笔，没有点牺牲代价，怎么看都不可能做成吧。
虽然知道是工作室其他人瞒着他们是好心，但是。
每每想到这里，简述就无意识地皱起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