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清了清嗓：“咳，我，我是新来的博士生古今，我导师让我来拿资料的……呃，所以我才会有钥匙的嘛。”
“你导师是谁？”大爷看了学生证，还是有些半信半疑。
“简述。”她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幸好学生证第一面是没有专业的，西南警校的系和专业专门写在中间一页，她不翻，大爷就看不到。
别看她说得迅速，好像天衣无缝，但其实内心还存有几分担忧——虽然想到了自己作为痕检专业的不该出现在法医专业教学楼，应该换一个导师名字作掩盖，但简述怎么说也是失踪了五年。
就算她在那一瞬间判断学校应该是对简述的死和王宁的失踪一样封锁消息的，但作为法医专业教学楼的看门大爷，保不准他会认得简述，然后发现他的消失。
但是没办法，她也的确不知道其他法医专业导师的名字，现在自然只能赌一把了。
“哼，下次给我早点，你以为学校教学楼什么时候都好随便进来的啊！”幸好，大爷没有多和她计较，只是就这样催促了几句要锁门了赶紧走，就离开了。
顾谨然暗自庆幸自己赌对了没被怀疑，却没注意到那看门大爷离去的速度，快得惊人。
至于，几天之后法医专业流传开来的什么“半夜，实验楼解剖室那一层会突然开灯，听说还有一个冷面女鬼，会自称是一个死去导师的学生”奇妙传闻这种事……
咳，顾谨然望天，他们说的是冷面女鬼，和她顾谨然又有什么关系呢？
比起这个，她还不如先解决了此刻简述那似笑非笑的眼神。
等等，她真的真的是因为要掩盖专业教学楼不同这个事才会自称他学生的，这家伙为什么一脸饶有兴致的样子啊！看得顾谨然疯狂想解释，但真要解释的话，又觉得如果是自己想太多岂不更尴尬。
真是，纠结到死。
啊，为什么，总觉得主动权握不到自己手上呢？
果然她一开始就不应该主动表白的。
亏亏亏，这一波亏大了啊。
失策。
顾谨然撒气般恶狠狠盯着简述那张面色苍白的脸，这么想起来，明明那么苍白而没有血色，先前却能觉察到他难得的害羞，也真是奇妙呢。
原本定格聚焦在那漂亮如扇骨般的睫毛上的目光，渐渐就穿透过那张好看的脸，落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
“继续工作吧。”简述却在这时候意外地发话了，无论是话题还是语调都正经得无懈可击。顾谨然登时有一种松了口气的劫后余生感，然而，他的下一句果然还是没逃过调侃的范畴：“我的得意门生？”
那语气基于他惯有的冷调平稳，增添了不少一波三折的戏谑意味。偏生说着这种话的简述依然维持着他特有的缜密冷静，一字一句不疾不徐，明晰而无可置疑，反而清冷得更显出些蛊惑性质的诱人。
……
好好好她投降，知道你简述闷骚了，能不能不要再去学老板的腹黑啊魂淡！老板那是润泽如玉宠溺温暖老狐狸，你这种冰冷气质根本不合适这么玩的嘛！最关键的是，这么一波操作下来，她还要不要活了啊！
被这么称呼简直羞耻度爆表啊。
而且你开玩笑就开玩笑，你还用那张该死的脸浅笑那么斯文禁欲，你那张讨人厌的冷漠脸呢！太过了，这个挂开得太过了啊魂淡！
调戏学生，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老师，举报了。
顾•脸•谨•红•然瞥过头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内心却是满满地想学习林小巧那神奇的物理打鬼操作。
怎么办，自从接受了告白之后每一天都想物理打鬼，请问如何抑制这种暴力冲动，急，在线等。
顾谨然在纠结了一会之后，看着简述将注意力顺利转移回去认真看资料的安静样子，意外的就消气了。真是，想什么呢，先去明明还吐槽塞西尔这不是来秋游的，现在自己却又这么思维散漫，实在太蠢了。
也是自打那时候以来吧，她走神的几率大大增加了。即便顾谨然是懂得时刻自我审查纠正的，所以实际上的效率影响并没有很大。但，积少成多，这对于一个专业的痕检员而言，实在不是什么好事。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禁止办公室恋情的原因？
她这么想着，决定在这一段重要时期，尤其是在西南警校调查的时间里，一定要时刻提醒自己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工作上，以免遗失什么重要线索。
她继续翻起那一堆资料。
这一次，全神贯注，居然还真的有发现。
但她看了一眼认真的简述，决定先行将属于她的工作内容倒腾完了一起汇报。
不过很遗憾，除了那张意外的A4打印纸，她所负责的区块干净而整齐，被曾经的简述打理得没有任何纰漏。
“茶几的杂志里夹了一张纸，”查完收工，顾谨然才将那张看起来平淡无奇的A4打印纸从一本论文杂志中抽了出来，“是什么社团的名单，上面还有我的名字。”
标题被化学试剂给污没了，她只能看到后面隐约的社团二字。
简述当年这么闲，还倒腾社团？总觉得怎么想都违和感满满呢。而且，她的名字又是怎么回事，之前有遇到提示性的内容或多或少都会有想起什么的，可是这一次她还真什么都没想起来。
该不会，是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被这位简大教授划进什么奇怪的社团了吧？
说不定哦。
搞不好这位从她的学生时代就认识她了，所以当初才这么亲切。
工作已经告一段落，顾谨然自然有空用怀疑的神色打量那边还在认真翻资料的家伙。可是这疏远的隔阂距离，这冷淡的态度，这生人勿近熟人也哪儿凉快哪呆着去的气场……怎么看怎么没可能去担任社团指导老师这种亲切亲近亲和的职务哪。
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么个冷冰冰的家伙，没道理死前是个邻家哥哥款呀。顾谨然一面这么想，一面把目光来回于社团名单和那边的简述，恨不得看出个洞来。
按照简述平时整理东西的谨慎习惯，也没有道理莫名夹一张毫无用处的名单在里面。
不是在临近查封的混乱状态下胡乱夹进去的，就是这张名单的确有问题。而且，就算真是前面一种情况，在简述这从来不给人面子的家伙很匆忙的状况下，也不存在分心去拿无用资料的操作。
所以，怎么想都很有问题吧。
“别看了，”或许是被这怀疑的目光盯得太紧，简述无奈地收起资料，揉了揉眉心将视线转移到她身上伸手讨要那份名单，与寻常无异的苍白面色却带有让人捕捉得到的拘谨，“你的怀疑没问题，我的确没有参与过社团的记忆。”
但即便如此，顾谨然你那一副“我就说嘛”的表情是怎么一回事啊！
这位同学，再这么大胆调侃老师的话，扣课堂分了啊。
简述一面这么想，一面全然忽略了是自己解读对方意图的能力上升这种真实可能性。不过两者间奇妙的情绪流转没有持续太久，实际上，从顾谨然怀疑的凝视到简述拿过名单，全程不过一秒。
觉得自己可以考“简述”专八的顾谨然本来就在等答案，自然是从头到尾没漏掉对方一丝一毫的神色变化，所以她飞快地跟上了简述的神色改变，并分分钟理解了这东西怕是什么奇妙的关键。
“这上面的名字，很多都在失踪档案里。”他说着，把目光移向顾谨然的眼，就差摆明了问出“你失踪过吗”这种失礼的问题了。
“我没有这一段的记忆。”顾谨然只得摇头。
“真可惜，”简述闻言也没有多作停留，只是取出资料采集的相机拍了一张备份，实时传输的同时叹道，“这表格应该是在记忆缺失期得到的，否则无法解释完全没有记忆和随手夹在门口茶几的杂志里这种情况。”
这想法，与刚刚顾谨然的，不谋而合。
不过，对于简述这么一席话，还有一点她需要交流信息确认：“时间越临近关键点，记忆缺失越难恢复。”这话虽然不过试探，却又是句末下沉的陈述语调。因为顾谨然知道，简述能不加修饰得出的结论，基本都是已经确定的内容。
“你，”简述刚想说你也发现了，却对上对方眸中那一抹犹疑，于是很顺利地改口道，“变聪明了啊，顾谨然同学，表扬。”
您这是，还玩上瘾了啊喂。
顾谨然黑线之下竟微微有些开始习惯，又不愿意过多地去纠结这个事，只能将话题导向别处：“看来，这张名单是今晚最大的收获了？”
活脱脱的“该配合你演出的我演视而不见”，然鹅她这可不仅仅是视而不见那么简单，她还反手一个蛇皮操作就把话题往这个铁胆火车侠之无敌风火轮都找不到的阴沟沟里带。
“是这样。”简述不动声色地瞥了顾谨然一眼，正瞧见她的目光从窗户挪开望向自己，心知她怕是早就困了，一直打着精神逞强没说罢了。
看了一眼从工作室出来时特意戴上的表，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凌晨三点。自己是鬼魂无法感觉到，但这家伙死撑着把他安排的那一堆工作做完，想必已经很极限了。
于是他颔首，决定把剩余这些资料理一下，先送她回宿舍再看。
殊不知我们顾同学毫无女孩子的自知，看简老师点了头，就松了口气似得打算自行离开，或许是终于能休息了心情舒畅吧，还十分配合地来了一句：“那简老师您继续看资料，我就先行告退啦。”
毫无半夜独自在法医系实验室的自觉。
……好么，他也不是不知道自家这位小朋友和别人家的不大一样啦。
强大到忽略性别不说，还可靠得完全不用给依靠。
简述停滞了手中利落的收拾动作，刚要开口的“我送你回去”被堵了一嗓子，情绪瞬间复苏。他整个人都很沉浸在一种微妙的低气压之中，配合他周身原有的冰冷气场，周遭温度仿佛突降零下。
连带周围的空气，都好像要分离凝华出冰晶来。
刚刚还喜悦于发现的心瞬间沮丧。
也不知怎么回事。
这种妨碍工作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太久，实际上，在顾谨然再度推门进来的时候，神奇地瞬间消散。
她回来干什么？
随着她推门的动作，室内封闭的空气瞬间从一潭死水的状态流动起来，仿佛有别的什么，也随之一变。
意外的，惊讶的，欣喜的。
管理自身情绪不力的简述看她走得近了，才后知后觉发现她手里的咖啡。
实际上这应该是很容易发现的事，那杯咖啡似乎很烫，她眉头微蹙地拿着，时不时就要改换一下手的姿势。更不要说在这样的寒夜里，那半透明的水汽升腾作暖霭，朦朦胧胧的却很显眼。
只是，他的视线却似乎定格在了对方脸上似得，怎么都看不够。
“走到门口才发现刚好口袋里有可以用的符咒，看你还要熬夜，就去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给你带了一杯。”说到这里，简述还没有怎么反应，顾谨然自己先气虚话语放轻了，然后自己觉察了，突然强打气势道，“明天上课，要把今晚的研究成果全拿出来啊，不准藏私。”
“所以，你这是贿赂老师？”简述非常顺利地接上了对方的演出，甚至还把被挑衅的微怒佯装得完美无缺。
“岂敢岂敢。”她自然没把这种开玩笑的生气看到眼里，反倒是有一种第一次看对方生气的新奇。毕竟简述这家伙平时冷淡没表情惯了，搞得她都差点忘了其实鬼魂也是可以有表情的。
……某种意义上，这玩得不亦乐乎的两人也是同一个世界同一个频道，绝配了。
顾谨然如释重负地将依然还有些烫手的咖啡放到桌上。
“这回真的走了。”安静地站了一会，顾谨然这么道，她的神色氤氲在咖啡扬起的水汽里，看不分明。
“嗯。”他再度颔首，不同的是这一次心里的踏实度与他动作的幅度一样大大增加，也不知道缘由。
等他以为对方不会再回头的时候，远远又来了一句轻声的“辛苦了”，声音很轻，落到心底却异常清晰。像是羽毛，轻巧而柔软，害他心里的某一隅，也跟着突然就柔和下来。
再然后，这位今晚破戒太多的面无表情者，就这样再度打破习惯地勾唇笑了。
深秋的夜，果然是极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