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成己方范围的彻查之后，老板示意塞西尔与常和取得联系交换互相的情况。
双方都确认彻查了给定范围所有的地点，确认对存在的一切都进行过大规模感应或是扫描，可是一核对消灭的小鬼数量，还是无法企及那个可怕的总数。
难道，真的这么凑巧，那些小鬼已经流窜到市外去了？
这个想法一经想到，就被顾谨然划掉了。
因为至今为止，塞西尔装了警报装置的那个仪器并没有任何异样。就算是那装置其实是检测一切恶性鬼魂的，但如果不是这次的小鬼逃逸到了人界，H市又哪来“大量”的恶性鬼魂？若真是有，只怕警方早就找上门下单求解决了。
实际上，在交换完各自情况的时候，塞西尔就已经不信邪地打开仪器查看了。令人灰心的是，那个仪器依然显示着H市内存在大量恶鬼，这一点倒与先前的计算结果无异。
H市的夜，平静得仿佛暴风雨来临前。
这种平静实在太像是死寂了，给人以莫名不详的预感。
哐哐小队没有停滞太久，而是转而侦查起常和人员分配地最薄弱的中部地区，试图找到一些新的发现。
但是没有。
怎么可能没有！
有的，只是愈发扩大的焦灼急躁，渲染在整个气氛里，挣不脱，也斩不断。
这种时候，先前信心满满的表率和成功说服合作伙伴的兴奋逐渐被秋夜的风吹凉了，桂花的幽幽冷香里，先前强打精神而暂且抛开的疲软与倦意，排山倒海地成倍归来。从林小巧有些困顿地打了一个哈欠开始，瞬间崩塌。
那力道太大，几乎要将这群奔波疲惫了一整天的人冲垮。
但是还没有，终究还没有。
顾谨然感觉自己的脚走得有点失去知觉了，但奇异的，在那种令人不适的酸麻里，磨出的水泡所带来的疼痛感却异常清晰。
秋夜的冷风原本该是凉爽的才是，可现在她只觉察到凌乱的发丝被风带进眼睛，止不住流泪的难受。她的眼睛本来也已经因为熬夜高强度的工作而布满血丝了。
长久的精神集中，稍一泄气，所有不适就争先恐后地蜂拥而来。
简直要命。
她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狼狈得要命，很糟糕。
在种种不适的影响下，她甚至觉得，自己的意识有那么一点点飘忽，开始难以集中注意力，状态糟糕透了。
“你，这个状态，”简述的声音又很适时地出现了，可恶，为什么这家伙总是会发现她各种狼狈的模样，“不如先回工作室休息，反正现在目标下落不明。搜索工作的话我和老板都可以规模式感应。”
简述或许该说有些拘谨地冒出前面的几个字，随即，似乎找到了自己原有的节奏似得，顺畅地一口气解释完，全然没有注意到这么多话的样子几乎已经不像他。
“规模式感应……”顾谨然下意识跟着念，目光依然落在塞西尔塞给自己那个仪器上，余光恰巧略过一些再正常不过的路牌。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迟疑地皱起眉抬起头望向简述：“那种感应，也是像这样的吗？”她指了指屏幕上透视了所有大楼和街道的区域地图，X湖简化作一片空白。
“什么？”饶是简述思维同样跳脱，此刻也难以跟上话说得不清不楚的顾谨然。
并不是每一次都像时间问题那样明显好猜的，尤其还是这么短时间内。
“塞西尔，能替我重新调出道门给的那张资料图吗？”顾谨然突然提起精神，扯了扯塞西尔的外套衣袖。
“诶？”塞西尔显然也没懂她到底想明白了什么，但作为一名合格的乖宝宝，他还是很听话地飞速调了出来——不过，因为现在几个人是在H市的街头，他自然不敢直接调出回头率百分百的光幕，而是将它导入刚刚给顾谨然的那个仪器。
顾谨然仔细点开那些敌方数量较大的遭遇地点，一一查看，然后顺着城区，找起他们早上遭遇幻境的地点……精神，再次高度集中。
陈乾晚上出来的时候批了一件超长的大衣在长袍外头，乍一看倒也并不突兀，此刻他正从随手兜里掏牛肉干来投喂林小巧。一面投喂还一面带着安抚，一如既往很顺利地就把好打发的狼人小姐哄得精神抖擞。
塞西尔不消说，吸血鬼的体质本来就异乎寻常。简述作为鬼魂，虽然受到了精神类的攻击但幸好没有超负荷，所以精神也还可以，但老板手上可是还负伤了啊。
似乎想到这一点的不止顾谨然一个人，实际上，从刚刚开始，林小巧也好，塞西尔也好，都有意无意地将老板护在中间，好像时刻怕他倒下似得。
果然，得赶紧验证那个猜想才行。
再拖下去，大家都会陷入一个出错率极高的糟糕状态的，到时候如果再遇到敌人，可就危险了。
顾谨然愈发紧急地逼着自己寻找那个点，偏偏有时候越是着急，越容易遗漏出错。于是她越找越迷茫，越找越焦躁——
直到一只修长的手指，轻巧地点了点她忽略了的角落。
抬头，正对上简述微微含笑的眼，看起来他似乎心情不坏，连神色都不那么冷了。
顾谨然登时知道，自己的想法又被人看破了。
想法被一个相貌好看的人所洞悉这种说法，听起来好像很浪漫。然而实际上，这种感觉非常令人不适，因为这代表着有一个人一直压着你一头。
好不容易想到的东西，还来得及没有说出口就被人想到了，简直像是在创作过程中有人突然发了和你构思一致的东西一样令人不爽。
而且这家伙还冲你笑！
最可气的是，你居然发现你真的会被他那张脸干扰。
简述这家伙到底知不知道他是个人形IQ破坏仪啊，最近笑那么频繁，是想加大仪器档次延长IQ剥夺时间吗！
顾谨然简直越想越恼。
但是她实在太清楚现在不是纠结这种破事的时候，所以，在这些纷乱念头出现的时候，决定佛一点的顾谨然就深吸一口气，在心中默念……君子报仇，十天不晚。
现在，果然 还是抢占先机把想法明明白白解释给还茫然的另外三人听比较合适。
顾谨然尽量挑简单的解释：“这些遭遇点，看起来分散得毫无规律，但实际上，大规模的地点遭遇相当集中。”
“抛开湖面面积看，或许的确相隔甚远，但是如果不抛开呢？”顾谨然看了一眼陈乾，布满血丝的眼却瞠得老大，明亮得让人心惊，简直是毫无平时的死鱼眼印象，“仪器感应的范畴是地表上一切的内容，刚刚信息交流的时候我没听错的话，确认的也是地表全部空间。”
她说第一句的时候，陈乾就已经明白了，等她说完，就连最迟钝的林小巧也多少反应过来了。至于一早就想明白的简述只是维持冷静的缄默，毫无抢她风头的意思。
他们把H市著名旅游景点X湖当做绝对禁区，可是，如果X湖从一开始，就是敌人用以迷惑的掩护品？
以掩藏气息的湖水来免除感应……有这种可能吗？
“可是，鬼魂不是不能穿透纯粹的水火吗？”林小巧第一个提出疑问，这妹纸俨然是陈乾老师灵界知识科普课的头号课代表，不用记笔记都能记得每一个知识点，绝对学霸。
“但实物可以。”身为鬼魂的简述大概是这个问题上最有发言权的人，他这么解释道，“只要执念物在水底，就可以。”
只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也未免太难找了点。
“最关键的是，”顾谨然给了无奈的苦笑，她其实也只是因为想到了先前简述将手术刀丢在她包里的那种神级操作，才想到应该提供这样一种新思路，就算这注定了搜寻难度的极大增加，“除此之外，H市实在没有哪些可藏匿地点了。”
可能性这种东西，素来都掩埋在不可能之中。当一切都显得不可能的时候，看似最不可能的，或许恰恰是最大的可能。
当然，要不是道门亲情提供了检测装置的话，他们一定也想不到这种极端的可能性，只会判断敌人已经跑出市的范围了。
作为决策者，陈乾没有犹豫太久，就让塞西尔紧急联系常和方面，想办法进行湖底搜索。虽然，听反馈来讲，对方是被这一大胆的推论弄的一脸懵，显然是没有条件还得临时创造条件了。
哐哐这边倒是问题不大。
老板在思考一番之后，将大衣解开，从内侧口袋掏出了……一沓符纸？！
“避水符咒。”陈乾叹了一声，没多作解释。
看来，老板也早早就想过这个可能性，甚至于为此作了一些准备。先前没有说出来，想来不过是他并不认为这个可能性有多大，又或是，他不希望是这样。
顾谨然注意到他有一个摁左手手臂的小动作，心下道难道老板的伤口裂开了？
这实在是个不妙的消息。
陈乾是这支队伍中最强大的战斗力兼人形科普百科全书，并且大家也习惯了让老板作定夺，如果老板倒下了，很难预测队伍接下来的总体战斗力会降低多少。
这眼见是要下水，老板的伤口真的没问题吗？
就算这伤口下午被陈坎处理过，顾谨然心里也有些打鼓，她不清楚陈坎用的术法到底有什么具体作用，效力多大，所以反而更担心老板是在勉强。
可是都到了这一步，如果不继续一举解决的话，很快就会迎来一波疲软期，再想解决就更难了。
陈乾原本白壁似的声音此刻也稍带上了点微哑，绝世的五官隐没在晦朔里看不清神情。可是他的语气却透着令人惊异的斩钉截铁，让人无法开口反驳。
他只说了两个字，干脆而坚决：“开工。”
于是剩下的几个人，不论是累到极致的也好，还能强撑的也好，在这一秒，或许是受到了某种奇异又微妙的精神鼓舞，重新振作起来。
工作室从来都不是确切的正义或是邪恶，也从不会打着正义的旗号。他们遵循的，永远是自己内心的准则。正义或许会献祭开道者的血肉时间，而他们从来就只会以己身为开道者。
工作室不是警方，也不是相关机构，他们不承担着责任或义务。可是当不干涉就会造成巨大灾难时，他们之中的每一个，都视之为己任。
哐哐这么些乱七八糟毫无共同点的家伙，意外地在这一点上，出奇的一致。
就算是知道，要去做的搜寻工作有多难多艰险，他们也义无反顾。
这大概，就是所谓业界传奇的自我修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