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小的卧室之内,传来两道光柱,下一秒,两个相搀的身影凭空落下。
面对突然的落地,秦淼淼的身体不由地向前摔去,白泽连忙去扶她,却被秦淼淼重重地推了一把。
伸手不见五指的卧室中,两人保持着刻意的距离。
白泽没有再去碰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在黑暗中摸索,然后在床头坐下。这个时候,整个世界似乎都是沉默的,他不仅能够听到秦淼淼的触碰桌子床角的声音,就连她因为担忧与愤怒而加快加重的呼吸声也能够清楚地听到。
秦淼淼将床头灯按起,十分着急地去看自己的左手心。
她轻柔地唤了三声绿羽的名字,期待着它能像平素那样凭空出现,然后絮叨地强调它是神,与凡人不同。
可是,一切都与想象不同。绿羽确实出现了,但那只是一团不成型的绿烟,虚弱到连说话的能力都没有了。
绿羽真的受伤了,因为她的鲁莽,也因为她的愚蠢。
白泽看着她有些泛红的眼角,想要去懂她此刻的心情,却怎么都无法明白。
“你在难过?”白泽见过她开心的样子,生气的样子,抓狂的样子,却从未见过她此刻这样失落的样子。
这个表情丰富的人类,又一次给他上了一堂课。可是白泽觉得,这节课比往日都难,却又让他最为迫切地想懂。
“你在生气?”
白泽平日的话不多,可今天,他却一次又一次地询问。
秦淼淼斜眼去看他,那双泛红的双眼之中又多了许多陌生的情绪。白泽哑然,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怎么?很想知道吗?很想体会当人的感受是吗?白泽,你是不是觉得你自己想要的东西,别人就都应该给你?”
白泽没有一丝动容,也没有说话。
“你说人类自私,我看你才最自私!”
“不杀獓狠,是为了救人!”白泽觉得,这么说是在向她解释。
“我不是在跟你说那个畜生!”秦淼淼加重了语气,“我是在说绿羽!”她回过头去看那团漂浮不动的绿烟,眼眸再次变得复杂了起来。
“你早就预料到了獓狠需要用外界的灵力来救他自己,所以特意在绿羽的身上加了一把灵力。你的目的不是为了保护我,而是想要利用它来引出獓狠。我本以为我会是诱饵,却没有想到我竟成了暴露真正诱饵的那个人。你觉得你在拯救苍生,但其实你也是在伤害别人!”秦淼淼觉得自己的胸口像是被堵住了一般难受。
“绿羽只是一团灵力,它没有感情没有生命!”
“那我呢!”
秦淼淼突然觉得十分看不起眼前的这个人,他在轻视绿羽的时候难道忘记了,他自己也是没有感情的人吗?
秦淼淼又觉得十分失落,这个给过他无数次帮助和温暖的人,在今夜,险些让她丧命。她在为绿羽感到悲哀,也在为自己感到悲哀。因为她们都是被利用的那个,都是随时被用来牺牲的那个。
白泽哑口无言,抿着双唇没有再说话。
“你出去吧,我累了!”秦淼淼收回绿羽,翻身躺在床上。她背对着白泽,洋装睡觉,但一双红通通的眼却始终闭不上。
白泽呆立了片刻,如同雕塑一样一动不动。
突然,他启唇轻说了一声:“晚安!”
他转身开门走了出去,又轻轻地把房门关好。
小小的房间里再没他的踪影,也没有留下任何东西。
秦淼淼没去理会他,她瞪着眼睛回想今天一天发生的一切,也开始疑惑自己为什么要这么生气。
绿羽是白泽的灵力的化身,是属于他的一部分,他想要牺牲它,是他的事情,和秦淼淼一点关系都没有。
可秦淼淼就是忍不住要生气,忍不住要悲伤。
那个家伙,他竟拿自己和绿羽的生命去试探妖兽,难道他就一点都不害怕她的生命有所损失吗?
还有,没有感情,没有生命的物体难道就不值得被珍惜吗?白大仙为什么那么傻,他在轻视绿羽的同时也轻视了他自己。
“白大仙,你这个笨蛋!”秦淼淼呢喃了一声,用着只有一个人能听得到的声音。
隔墙外,客厅中,听觉超常的白泽在听到这几个字时情不自禁地停下了脚步。他回头去看那扇紧闭的门,胸口之处恍若又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他闭上眼,细细品味人才有的感情、情绪,而那些他曾经也拥有过的东西仿佛被一层冰阻绝开了一般。除非将那厚厚的冰墙融化杂碎,否则,他永远都无法成人。
他睁开眼,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方向,然后继续回头,做他本要做的事情。
秦淼淼再次失眠了,每次只要有些事情挂在心头,她就会难以入睡。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很久,终于决定坐了起来。
“这家伙来了以后,我真是连个好觉都不能睡!”秦淼淼烦躁地嘟囔一声。
她抬眸看向门的方向,思考着:“我晚上这么说他会不会太过分了,其实他好像也没做错什么啊?”
她对自己的这份心软总是又爱又恨,明明从自己的角度出发,她一点过错都没有,但当她冷静下来,她却总会去思考白泽的立场。
“哎,太善良也是一种麻烦啊,去看看他好了!”
纠结结束,秦淼淼披上一件外套,果断地打开了房门。
她蹑手蹑脚地走着,生怕她的动作会吵醒躺在沙发上的那个男人。
此刻她的内心是十分崩溃的,明明是在自己家,为什么要像个小偷一般?
“你醒了?”白泽富有磁性的声音在黑暗中传起,此刻听去,竟显得十分温柔。
秦淼淼身形一滞,连忙开始解释:“额……我只是起来上个厕所。”
这家伙居然也没睡?秦淼淼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耳朵上,她没有听到白泽的回话,只是似乎发出了一声呢喃表示知道了。
“你……”秦淼淼对白泽的反应感到十分不满意。面对自己的质问和暴脾气,他为什么一点回应都没有。就连“请你再考虑一下”类似的话都没有。
是他拉不下脸,还是他并不是非常在意这件事情?
“抓獓狠那种妖兽的事情,不用诱饵的话,有办法完成吗?”秦淼淼决定主动发问。
她看着沙发上的人影,并未看到他有任何动静。
“有,但是十分困难。獓狠残忍至极,为了将伤害降到最低,我只够采取速战速决的方法。”
“你是说,用你的灵力凝结成的绿羽就是最好的诱饵?”
“对。”白泽的语气十分平静,不急也不慢,“从结界中逃出,他早已是遍体鳞伤,更何况现在的他只有一魂二魄。对他来说,重中之重就是汲取营养能力,保持他的魂魄;对我们来说,寻找他的踪影就成了一件难事。附身在人类身上的异兽魂魄,不是常人能够看得到的。”
“那我再帮你一次好了!”秦淼淼保证,说这话时,她的内心是十万个不愿意的,毕竟有危险的事情,谁都不愿去做。
白泽似乎在思考什么,许久没有说话,秦淼淼甚至有些怀疑,他是不是已经睡着了。
“你会有危险。”
这样的回答,显然是出乎淼淼意外的。明明是一句十分暖人心的话,但在这个时候出来总像是在放马后炮。
“放心吧,你能为天下苍生着想,难道我就不能为了A市的市民们有一点牺牲吗?但是你要保证,一定不能让我有事!就是掉一根头发也不行。”回想起在酒店的那一幕幕,秦淼淼其实是非常害怕的。
那个时候,别说她的清白了,就连她的命都差点没了。
“好。我保证。”这句话,白泽依旧说得十分平淡,没有一丝感情。
因为知道白泽的情况,所以秦淼淼也都已经见怪莫怪了。
她甩了甩手,率真地吐了口气:“好啦,终于谈妥了,可以回去好好睡觉了!”
她转身要往房间走去,却因白泽接下来的一句话而黑了脸。
“你不是要去洗手间?”
秦淼淼驻足在原地,一脸的黑线。
“我突然又不想去了!”她任性地甩了甩头,直径回了房间。
白泽弯起腰,看着秦淼淼离去的背影,一对俊眸越发深邃了起来。
这件事情就这样决定了。第二天,白泽再次耗损功力恢复绿羽的身形和能量,秦淼淼在做好万全之备以后便去上班了。
当然,贪生又怕死的她绝对不可能那么安心地离开,所以她所做的“万全之备”就是要白泽同她一同去上班,并且让他躲在暗处不让外人发现。
这一天,几乎一切都与往日无异,唯独不同的是林沐珊竟然请假了。按照导演的说法,她之所以没有来,是为了躲避狗仔的追踪盘问。毕竟昨日的酒店悬案中,林沐珊有可能是唯一的目击者。
那么为什么秦淼淼也出现在了摄像头中,却丝毫不被记者骚扰呢?原因很简单,因为她不红,而且是一点也不红。
因为主角不在,所以这一日的拍摄行程以配角为主。秦淼淼的戏份算多不多,算少不少,但这一天下来,她也还是觉得十分疲惫。
终于等到了下班,天色已经完全黑透了。
秦淼淼拖着疲惫的身体抬头看了看天,全身的神经再次有点紧张了起来。
月黑风高之时,是最容易出事的时候,也许那个妖兽选择在了晚上动手。
她缩着脑袋四处张望了一下四周,一直白兔不知从哪里跳了出来,在她的面前停下,翘起前腿又再点了三次脑袋,动作看起来十分可爱。
秦淼淼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这是她和白泽定下的通信暗号,若是白兔出现,便代表安全;如果是一直乌鸦出现,便代表目标出现了。
她看四周没人,展开手掌将绿羽召唤了出来。
一团绿烟在手心氤氲而上,渐渐化作一只眉心带黄的绿毛鹦鹉。它在她的身周环绕了一圈,接着便停在了她的肩膀之上。
“獓狠啊獓狠,你还是快出现吧!早死早投胎啊!”
秦淼淼也不知道这句谚语是在说那个妖兽还是在说她自己。但为了实现对白泽的承诺,她还是咬了咬牙,鼓足了勇气等待着。
“淼淼!”
不远处传来的熟悉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她知道,是艾学长到了。
“这里!”秦淼淼朝艾钰轩招了招手,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她上了车,将安全带系好,艾钰轩沉默着将车发动。
“艾学长,我不是有发短信告诉你今天收工晚,不用来接我了吗?”
“收工晚,我更需要来接你了,已经没有公交了。”
“学长。”秦淼淼突然认真地道,“学长,谢谢你!”
她知道,自己的下班时间不定,工作地点离家又远,艾学长每日为了接送她必定是调整了不少行程安排。
“傻丫头,如果可以,我倒是恨不得每日到你剧组去探班,免得你再受伤,却还是瞒着我。”艾钰淇微微回头,看向秦淼淼的目光中带有心疼和宠溺。
“你……你都知道了?”
“要是我没有向赖导问起你的情况,你是不是要一直瞒着我不告诉我?”
秦淼淼知道,艾学长指的是前几日的威亚事故。看他的反应,应该还不知道那是林沐珊的刻意所为。这样也好,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只是觉得,那只是件小事,不需要跟你说。再说了,那天也只是有惊无险,我并没有受伤。”
“傻丫头,我知道你很坚强,但你毕竟是个女孩子。现在,你有我这个靠山,日后不会再有人可以欺负你!”
艾钰轩的话说得十分自然,仿佛只是将一件他认为理所当然的事情用简单的方式,直白的说辞表达出来而已,可他不知道,这样的一句话却让秦淼淼整个人呆住了。
曾几何时,也有一个人将她视若珍宝,不让任何人欺负她,但随着她的离世,这一切都变了。
她只知道,想要饱腹,想要有地方住,就只能靠自己用劳力去换取。没有人会援助她,没有人会心疼她,可是现在,竟会有另外一个人如此这般重视她。
这种被疼爱的感觉,熟悉而又陌生,她不敢去相信,却又不由自主地去信。
“我……也有靠山了?”每次听到林沐珊炫耀她的干爹如何照料她时,秦淼淼都是抱着一种十分不屑的心态,可是现在,她竟也觉得这种感觉十分美妙。
“你是我的学妹,我不罩着你,还是男人嘛!”艾钰轩温暖一笑,竟开起玩笑来了。
秦淼淼只觉得胸口之处像是有蜜在渗透,又似有花在绽放。她抿着唇深笑,调皮地回应了一句:“你的学妹那么多,罩得过来吗!”
“你跟她们不一样!”
秦淼淼再次诧异地看向艾钰轩的侧脸,一张脸顿时如同煮熟的虾一般红了起来。
那简单的一句话在她的耳边回放了数次,每一次回放,都让她的脸颊变得更加滚烫。
艾钰轩不经意回头,恰好撞入她的目光中。
秦淼淼连忙侧过脸,用手充当扇子在脸颊前摇了摇。
“这车子里好像……有点闷热。”为了缓解尴尬,她随便说了个理由。而艾钰轩脸上的笑容却越甚了。
他扭回头,专心开车,而秦淼淼却再也静不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