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期?我这是怎么了?”夏楚妍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我记得我好像去买酱油了,然后有点晕……”
“对,然后你就昏倒了。”白子期按照唐婉安排好的剧本说道:“这里是别墅附近的诊所。医生说你只是贫血而已。这两天注意一下饮食就好。”
配合着白子期的台词,走廊边上还留了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适时对着夏楚妍露出温和的微笑。其实他只是善后组留下的演员而已。
“这样啊……”夏楚妍似乎还有点没力气,却忽然一个激灵:“糟糕!现在几点了?”
白子期吓了一跳:“7点41。怎么了?”
“8点就要放烟花了,赶快往海边去!”夏楚妍从床上一跃而起,推着白子期往门口走。两人一眨眼就走到大街上,直到看到海滩边的人还在准备烟火才停下来。
“哈~安心了。”夏楚妍长长地舒了口气,终于有心情缓缓踱步起来:“要赶到山顶的露台应该是不可能了。不过这里也能看到,就算了吧。”
夏楚妍指的是附近的一座小山丘上的U型展台。在那里看烟火的话视野非常辽阔,也是原来预备所有人一起看焰火的地方。
“抱歉!”夏楚妍双手合十道:“害得子期也没能去露台上看烟花!”
“没什么啦”,白子期笑道:“反正去不去露台上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区别……”
他支支吾吾了半天,终于还是勉强续道:“就这样也不错啊。”
比起去露台上看烟火,跟夏楚妍一起看烟火更加重要——这样的话,白子期还是说不出来。虽然他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说。
有时候人就是这么奇怪,明明面对魔女白子期也能够强逼自己往前冲,面对夏楚妍却只能缴械投降。但如果颜艺在的话一定会说“难道夏楚妍比魔女还要可怕吗?”
“嘿嘿,我就知道子期一定会原谅我的~”夏楚妍眨眨眼,根根分明的睫毛里像是要蹦出闪亮的星星一样。
“其实,就算去不成露台上看烟火也还好。”夏楚妍轻轻往前一跳,顿了顿,回过头来看白子期:“和子期一起看烟火就很开心啊。”
她浅浅一笑,长发在夜风里飘扬起来,猫尾巴一样扫过白子期的鼻尖。
“说起来,我好像做了个奇怪的梦。”夏楚妍的眼睛咕噜噜地转了转:“梦里跟子期一起遇到了怪物,两个人一起跑。”
“但是说是梦,感觉又太真实。”夏楚妍愈来愈疑惑:“连子期手上颤抖的感觉,好像都还能够记得住。”
接着她的思维又跳到了另一点:“说来子期也是奇怪,明明自己的手也是止不住在颤抖,却还是拼命地带着我跑。”
白子期愣了愣:原来那个时候,夏楚妍是知道的。
不是只有他感觉到了夏楚妍的恐惧,夏楚妍也感觉到了他的恐惧。
“如果真的有那种事情发生,子期也会那么逞强嘛?”夏楚妍若有所指地问道。
“大概会吧。”
“那子期真的蛮厉害的也说不定。”夏楚妍笑道:“我觉得我大概会吓得腿软吧。”
——那是因为,如果我也吓得腿软的话,就没有人带你跑了。
白子期犹豫了一秒,还是把这句话咽回了肚里。
总觉得这句话,说出来就像是告白一样。如果被她察觉,又被拒绝,白子期会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会不会连和她去同一个城市念大学的勇气,都在刹那间消失殆尽呢?
白子期不知道。
所以他的嘴边,又开始说起无关紧要的话语。
而远处看着两人的咲夜,只能在晚风里轻轻叹口气,任由自己的声音消失在夜色中:“喜欢的话就该努力去追啊,笨小子。把伸出去的手再缩回来这种事情,迟早会让你后悔的。难不成你还要将心里话带到坟墓里再讲?”
微弱的气流将桂花从枝头卷起,纷纷扬扬地落下,在青瓷酒杯里漾起一丝浅浅的波纹。咲夜举起酒杯,将清酒连带着桂花一起吞下。花香酒香混在一起,连同倒映在杯中的月色一起消弭殆尽。
“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牛郎织女星……这个城市的夜景,还是这么好看呐。”咲夜倚在古树下远眺,等着远方的烟火升起。
很久之前月色明媚的夜晚,她也吟出了这句唐诗,在一个傻小子惊异的眼光里坐进宝马绝尘而去。
正当她开始倒第二杯清酒的时候,一个身影坐到了她对面:“一个人喝闷酒不太好吧,咲夜前辈。”
百花悄然坐下。两个人的时候,她还是习惯喊咲夜“前辈”而不是学姐,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日语里并没有单独的“学姐”这个词,无论学长学姐都叫“前辈”。
“傻瓜。朝仓咲夜从来不喝闷酒。”咲夜笑笑:“一个人喝有一个人喝的风雅。古代不是有个叫李白的大疯子吗?一个人喝酒都会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是~”,百花给自己也斟了杯酒:“而咲夜前辈的习惯就是,无论何时都不能失去风雅,对吧?”
“没错”,咲夜扬起嘴角:“和服可以烂掉,风雅不能丢掉。像是那个笨小子一样踌躇不前,不是朝仓咲夜的风格。”
百花狡黠地眯起眼睛,像是个小狐狸般笑了起来:“咲夜前辈说的是哪个笨小子?是现在在跟夏楚妍一起等花火的这个,还是……”
咲夜咯咯地笑了起来:“你这丫头也学会套我话了嘛?有进步啊。”
百花欣然一笑:“没什么。就是闲来没事会跟学长学姐们聊聊而已。毕竟前辈也是学院的风云人物啊。”
咲夜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现在是你们的时代。”
百花若有所指:“我还以为,这次的事情,前辈会经验丰富一些。亚种、士兵、城堡、骑士、王者。妖灵的这些等级里,最高级的王者见过的人本来就没多少。能够在入学前见到的就更加是凤毛麟角了。”
“没有的事。”咲夜摇摇头:“的确那时候这里出现过王者级的妖灵,但很可惜,我还是遗漏掉了最关键的部分。而且,最高级的妖灵——并不是王者。真正惊天动地的伟岸力量,是远超我们想象的。”
“王者级以上的力量?”百花非常吃惊。对于退治妖灵的觉醒者来说,王者级已经是传说甚至接近神话级别的力量了。比这更强,百花有点难以想象。
但咲夜却并不将话题继续,她瞥了一眼海滨:“但深圳这个坐标,还真是奇特啊。总是能够和这类事情扯上关系。”
百花遗憾地叹了口气:“我还以为身为过来人的前辈会给出什么好建议呢。说实话,眼下的线索太乱了,我可是烦得很呢。前辈只是让我更加混乱了而已。”
咲夜轻笑道:“相信自己的心,不要畏惧,也不要犹豫。”
百花若有所思地眨眨眼:“是指哪方面?”
“各个方面。”咲夜也若有所指的调侃道,伸手接住在风中打转的花瓣。
百花对咲夜的调侃略有不满,正要反驳的时候,焰火冲天而上,璀璨在漆黑的夜空里。
“啊,好漂亮。”百花不由得停下了酒杯。绚烂的光芒闪烁在海天一色的幕布里,划过无数旖旎的轨迹。一束焰火四散,又一束焰火升起,像是永远都不会终结一样。
“对吧?”咲夜咧嘴一笑:“不要总是盯着那么死板的事情。明明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就算是不经意间的风景,有时候也是很美的。说不定就在里面发现峰回路转的可能性了呢?”
百花怔了怔:“前辈今天很有感触呢。”
而在下方的海滨上,夏楚妍提着凉鞋正在潮间带上来回蹦跶。群青色的潮水不断从她脚下退却,随后又涨上来,如此周而复始。
“嘿!”夏楚妍轻轻踢飞一颗小石头,在海面上扑腾了几下,最终沉入水底。
“你好像很开心呢?”旁边的白子期笑着问。
“对啊”,夏楚妍理所当然道:“有好看的烟火,有凉飕飕的海水,还有好看的人,为什么要苦着脸啊?”
“好看的人?”白子期左顾右盼之后道:“难道是说我吗?”
“哈哈哈子期你真臭美,为什么不能是我啊?”夏楚妍吐槽道。
“……”白子期一时无言以对。
“开玩笑的啦。子期的五官很端正,就是有点不修边幅。稍微修修眉换个发型很快就会变成帅哥的。”夏楚妍安慰道。
“是吗……”白子期不自信地摸摸后脑勺。
“那当然,要相信楚妍!信楚妍,享万年!”夏楚妍拍拍胸脯,抬头挺胸。
但她好像很快就忘记了跟白子期的对话,轻快地往海水深处跑去。
“楚妍?”白子期有点担心地追了上去,但楚妍很快又停下来了。
“怎么了?”白子期疑惑道。
“潮间带。”夏楚妍轻声呢喃道。
“潮间带?”
“从潮水涨起时涌到陆地上的最高点,到它回落时跌到的最低点。这个区域,被称为潮间带。”夏楚妍莫名地开始展开科普:“我们几步路就能够走完的距离里,其实生活着上千种生物呢。”
白子期不解,但还是耐心地听下去。
“退潮时干枯时盐分、水分迅速降低,涨潮时又升高,这些生物所面临的,其实是非常不稳定的世界呢。活着也是朝不保夕,很多应该也活不到一年吧。以前在科普书上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会觉得对方很可怜。”凭着理科生的底子,白子期大致能够理解夏楚妍的话语:很多生活在水底的生物的组织都是直接接触海水的,光是涨潮退潮带来的距离盐分变化,都有可能让它们失水而死。
“但后来转念一想,其实我们也一样。”夏楚妍孤寂地笑笑。
“我们也一样?”
“据说如果在地球仪上刷一层油漆的话,这层油漆对于地球仪而言的厚度,就像是大气层对于地球的厚度。对我们来说丰沛的空气什么的,说不定对这个行星来说不过是随时都可能蒸发掉的油漆而已。而我们认知里广袤的大地,厚度也就比这层油漆好一点点,往下就是几千摄氏度的地幔和地核。”
被夏楚妍这么一说,白子期也稍微有点畏惧了。往后一步是脚下是浮在熔岩上的轻薄大地,往前一步是不比油漆层厚多少的大气层,此外就只有温度高得能够融化人的地心和广袤而冰冷的宇宙。其实他们和潮间带的生物,也并没有本质的区别。
“楚妍你怎么了?突然之间说这种话。”白子期非常不解。
“抱歉,我的脑瓜就是这么跳跃的。总是会一下子就想到另一件事了。”夏楚妍笑道:“但是我很没心没肺的,不用担心。马上我又会想到其他事情了。”
说着她又真的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应该是舍不得室友吧?白子期想道。夏楚妍人缘很好,遇到毕业这种事情难免难过。
——就算我们只是生活在潮间带的生物,就算朝不保夕,我也还是想抓住每个机会靠近你。哪怕只是游鱼摆动尾巴搅起的一阵微弱海流,说不定也能够推着我靠近你一毫米。
像是这样的话语,白子期始终未能说出口。
颜艺跟白子期提起过,女孩子如果愿意跟你说这种话,一般有两种可能:对你有意思,或者没有把你当成可能的恋爱对象。白子期很希望很希望是后者,可是他觉得那是一种奢望。像是他这样放进人群里就再也捞不出来的家伙,怎么会被夏楚妍看到?
可能的话,白子期也想拼命跃起,让夏楚妍看到自己。
可是对白子期来说,夏楚妍却不是踮起脚就能够够着的对象。就算全力跳跃也不能。他们之间的差距,或许必须让白子期坐上登月的阿波罗号,才能够被消除。
同一时间,山坡上的U型露台。
元逸衡趴在护栏上看着烟火在半空中绽放。他的视力非常好,就连海岸线远处的礁石,他都能够看得清清楚楚。但他却并不认真看些什么,只是拉开易拉罐的拉环,将鸡尾酒灌进嘴里。
“烟火,真好看呢。”季茗悄悄靠近元逸衡,几乎到了能够触碰到他的衣襟的程度。
她今天出门前特地花了两个小时化妆。不仅画了眉、打好底妆、扑上蜜粉,还用三种颜色的唇彩涂出了水润的嘟嘟唇,眼角也用极淡的蓝橙两色眼影打造出丰富的层次感。米色的高束腰连衣裙和素色压花坡跟凉鞋当然也是当季新品,手腕上作为亮点的水晶手镯也是她最喜欢的款式。
事前她还跟韩月琪通好气将其他人支开,就是为了现在这一刻。
但明明觉得什么都准备好了的时候,却不知道该干什么才好。所以才憋出来这么干巴巴的一句开场白。
现在季茗光是看着元逸衡在风里飞扬的发丝和衣襟就觉得心跳加速。
“啊。”元逸衡听到了季茗的声音,回过头来。愣了一下才笑了一下,说:“对啊。”
季茗的心忽然往下一沉。
不甘心地想要继续搭话时,元逸衡却已经转过头去了:“子期那家伙跑哪去了?别迷路了才好。”
浅浅的话音轻轻地鼓动着空气,连带着片刻间的少女情怀,一起消散在曾经撩人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