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少年坠落下来的时候，整个空间都在摇晃。冲天的地刺接连不断地碎裂，化为砂石散落在空气中。
“果然空间已经开始解体了吗……”百花东张西望了一会，终于在不远处的一片幽暗中看到了一缕若隐若现的金光。跟穷奇打开通天之路的时候一模一样。
“就是那里！”百花喊道：“回到原来世界的路！快往那里跑！”
“去把卡洛带上！”唐婉冲着百花喊道：“子期我来带走！”她飞快地往白发少年坠落的地方跑去，锁链在下方织成一片密密麻麻的网。
那股弑神杀佛的力量急速地在他身上消退，头发由白变灰再变黑，盘虬卧龙般的肌肉也渐渐归于虚无。锁链稳稳地接住了白子期，后者疼痛地睁开了双眼。
在他的视野上方，天空的另一端，一个细小的影子从天而降。
白子期瞬间睁大了眼睛，不顾全身的疼痛，咬着牙从锁链上一跃而下，朝着那个影子冲去。
“子期！”唐婉大喊一声，快步追上他。
“嗯？”百花一把拎起卡洛，瞥了一眼白子期的方向咋舌道：“那家伙……现在是发傻的时候吗。”
细小影子从空中坠落，稳稳地落在了锁链上。虽然以觉醒者的力量来说接住从高处落下的人不算什么，但唐婉并不想让已经透支的白子期再勉强了。
白子期接住从锁链缝隙落下的那个人，心头五味杂陈。那不是兔首兽身的讹兽，也不是湘灵，而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文学社社长。
“真是个勉强的家伙……”，唐婉感慨道：“吃了那种连同空间都一起粉碎的攻击还不死，这么执着着这一点点时间。”
她缓缓睁开眼睛，看到白子期的脸，微微笑了起来，一如她在梦里澄澈的日光下的笑容。
“果然是子期吗……你真傻啊……我可是，想要杀了你的人啊。”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像是光是说话就用尽了全身力气一样。白子期不得不靠得离她很近才能听清，似乎连她的气息都能够直接吹入自己脑海一般。
“可是，我喜欢你。我喜欢夏楚妍。”白子期握着她的手，第一次直接表露了心意。
夏楚妍笑容更加灿烂了，像是不能够更满足了一样，有种释然的感觉：“果然……这样的话不管听到多少次，都还是会很开心。可能的话，真的想一直听下去啊……”
白子期露出困惑的表情：“想一直听下去？可是你不是……不喜欢我吗？我还以为你喜欢的颜艺……”
夏楚妍苍白地笑了两声：“你还是这么傻啊……我怎么可能会喜欢花花公子呢。颜艺是穷奇……所以我才会一直留意着他啊。而且，我那时候……也没有拒绝你吧。”
——但现在你应该不想听到这个答案，所以我觉得还是不说会比较好。
白子期这才反应过来。
夏楚妍又笑了起来，像是恶作剧得逞的小孩子一样：“没错，嘿嘿……那时我说的是‘现在的你’。所以以后的你，是会想要知道答案的——因为我是讹兽啊，所以是没办法跟你站在一起的。”
“你这家伙……我难过了很久你知道吗……”白子期用力握紧夏楚妍的手，喉间一阵湿热，滚烫的泪珠盈满了眼眶。他却拼命忍住，不让眼泪掉下来。
“傻瓜……哭也没关系的。”夏楚妍伸出没力气的手，轻轻拂去他的泪珠：“子期已经……不是胆小鬼了。子期以前跟我说过吧……《日之少年与夜之少女》的故事里，日之少年的勇气是夜之少女给的，否则只知道白天的他是无法度过黑夜的……可是，夜之少女的勇气，也是日之少年给的啊。”
“哎？”白子期不解地看着夏楚妍。
“日之少年让夜之少女知道了光的存在，所以她才能够摆脱黑暗啊。”这种时候还能想到童话故事，也真像是夏楚妍会做的事情。
“所以我说，喜欢有勇气的人……因为我也是个胆小鬼，只是因为害怕和你敌对，就一直没有说出口……比起我来，知道自己害怕还是不放弃的子期，才是真正有勇气的人啊……”
“可是……我……”白子期终于忍不住了，大颗大颗的泪珠往下掉：“我什么都不好，考试考得一团糟，长得也不像颜艺那么好看，一害怕就发抖……一点都不讨人喜欢……”
“谁说的？”夏楚妍反驳道：“我喜欢啊。”
白子期诧异地睁大了眼睛，泪水更加止不住地涌出。崩坏的荒风吹过，夹杂着整个世界的色彩逐渐远去。
“子期！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唐婉在不远处喊道。百花在出口附近朝着两人摆手。
白子期看了一下已经崩塌了大半的地面，想要将夏楚妍一起带走。
“把我留在这里吧。”夏楚妍笑道：“这个世界有一部分是由讹兽的残骸力量支撑起来的，我留在这里，会让你们走得更从容一些。”
“可是……”白子期还在犹豫。或许夏楚妍也想回到原来的世界也说不定，她终究不完全是讹兽，那个世界有她的朋友、有她在乎的人、有她喜欢的人。可能的话，她应该也想回去才对。
“快走，子期！”唐婉飞快地跑过来，锁链已经伸到了白子期身边。
“走吧。”夏楚妍推了白子期一下：“我已经满足了。以后什么的，跟我没关系。但你，还有以后。”
夏楚妍身下的地面崩塌，缓缓地坠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楚妍！”白子期大喊一声，却被锁链绑住，越拉越远。直到，消失在那片微弱的光芒里。
2012年7月21日，深圳宝安机场。
少年将银色行李箱办完托运，往安检通道走去。
“……来了？”扑克脸少年抬头看了看他，挤出简短的话语。
“……嗯。”白子期点点头。
距离讹兽事件已经过去了半个月有余，曾经生死相搏的两人伤势都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回来之后，白子期将自己一直关在房间里不出门，连唐婉都不见，所以他会不会接受唐婉的邀请前往菲尔特学院，其实卡洛心里也没底。
“好点了？”卡洛问道。
“……好点了，谢谢。”白子期笑了笑。在那之后的几天了，他将房间门关上，窗帘也不拉开，饭也不想吃，每天只是在想着“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或者“如果明天的太阳不再升起”这种荒诞的事情。
但最后他还是见了唐婉。也开始觉得饿。会想要吃东西，也会想要大哭。
颜艺说得没错，来日方长，还会遇见很多人，很多事。
在出发的前一天晚上，他决定去菲尔特学院。于是临时翻出了行李箱，把想到要带的东西都塞进去。但真正收拾的时候，却发现没什么要带的东西。他的过去那么单薄，跟他有关的事情并不多。
生活用品唐婉让他不用带上，菲尔特会配备更好的。于是白子期拎着只装着零星杂物和几本书的空荡荡行李箱，慢悠悠地看着自己生活了17年的城市风光来到机场。
“听说你回英国去了一趟？”白子期问道。和唐婉吃饭时，她为了打开话题，说了很多各种各样的杂谈和八卦。
“嗯。”卡洛点点头：“那件事情以来，我其实并没有变强。拼命地锻炼自己，却将最重要的选择权交给别人。”
他自嘲般笑笑：“大概是想着，他们说得很有道理，按照他们说的做，万一错了也不是自己的责任吧。这么幼稚愚蠢的想法，应该也只有我会有了。”
“没这么回事。”白子期摇摇头道：“还有人会想着比你更蠢的事情。”
卡洛愣了一下：“谁？”
“我。”
他忽然间哑然失笑，舒展的眉宇像是密闭的乌云里漏出了一丝日光一样。
毕竟会想着“如果明天的太阳不再升起就好了”这种事情，也是够蠢的了吧。
卡洛摇摇头：“回到正题。但之后……准确地来说，是被你打败之后，我觉得自己说不定做错了。虽然觉得不足以弥补，但还请你收下这个。”
他的手心缓缓摊开，一个冷钢色挂饰呈现在眼前，幽蓝的宝石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这个是？”白子期疑惑。
“反粒子制御装置。可以帮你操纵反粒子。”
“虽然不明白但好像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谢啦！”白子期接下挂饰放进口袋。
手机的震动打断了两人的谈话。白子期走开了几步摁下接听键，听了几句之后就苦笑了起来。
“怎么了？”卡洛问道。
“没什么，是快递，已经让塞进储物柜了。”白子期松开微微皱起的眉头，跟卡洛一起往前走去。
白子期又想起她最喜欢的那个童话故事，《日之少年与夜之少女》。
被囚禁的少年和少女，一个只知道白天，一个只知道夜晚。一次追逐猎物，让日之少年耽搁了返程，第一次遇见夜晚的黑暗。他在恐惧里，跟夜之少女相遇。夜之少女给了他勇气，陪他度过了黑夜。可是迎来朝阳时，夜之少女却也失去了勇气。
日之少年羡慕着能够无惧黑暗的夜之少女，却从来不知道拥抱光明也需要勇气。或许从发现自己是讹兽的副人格开始，夏楚妍也觉得自己活在熟悉的黑暗里吧。
童话总是那么温柔，日之少年和夜之少女在经历了曲折之后不但互相理解，还一起战胜了邪恶的巫婆，彼此拥抱。日之少年也能够生活在夜晚，夜之少女也可以沐浴日光。
想到这里，白子期禁不住会想，是不是有那么一个平行时空，夏楚妍可以摆脱讹兽的控制，或者，她根本就不是讹兽？
她就是她，什么都很完美，脑子偶尔会脱线，还会忽然间就文艺起来的女孩。等到社团纳新的时候，她还会站在文学社的摊位前，微笑着派发画有她手绘的传单。
她会考进名校的中文系，会成为最有活力的老师，会……呆在白子期触手可及的地方。
——楚妍大学还会参加文学社吗？”
——那要是再接到楚妍的传单，我大学也应该会加入文学社的。
在那个被塞进他家储物柜的快递信封里，放着一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离她最近的校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