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在一声鸡鸣中到来,透过云层稀稀疏疏的照射在牧场中。
眼前狼藉几乎是喻袅袅平生仅见,她贫乏的词汇甚至找不出什么形容来……硬要说的话,就像是剔骨地狱。
近白只羊只剩了不到十只,疯了般在铁刺围成的有限空间里横冲直撞,直到遍体鳞伤。
它们凄惨的鸣叫甚至让人不忍卒听。
喻袅袅撇开头,由衷产生了一种罪恶感,可她并不为自己能活下来而感到羞耻。
鸡鸣此起彼伏,那些圣甲虫开始飞快的往城堡里爬去,瞬间消失在人头的嘴里。
那人头又恢复了原样,唇色红的发光,眼睛闭着,随着失去支撑的木桌一并摔落尘埃之中。
城堡里的仆人们已经起了,他们习以为常地收拾大厅里的东西,替换上更好更美的,甚至墙上那仅剩骨架的鹿头也变成了长着獠牙的野猪,新鲜的血腥和防腐的药水纠缠成更古怪的味道,让人不怎么愉快。
喻袅袅和沈沉风带着一身泥土草浆和满身膻味回到这里时,所有的仆人都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会有人撞破他们动作迅速的“惊喜”。
又或者仅仅是没想到经过那样一个夜晚,还有人能够活下来。
针对他们的反应,沈沉风只是冷笑一声,说了句,“有换洗的衣服吗?”得到肯定的答案,他便同喻袅袅一起回了房间。
等天完全亮了,大家陆陆续续都起了床,昨日和喻袅袅搭过话的中年男人忽然来敲门,敲得又快又急,像是发生了什么事。
喻袅袅刚换了衣服,她一个姑娘,把这复杂无比的裙子都套了起来,沈沉风却像今天出嫁似的还在慢慢鼓弄。
“什么事?”喻袅袅一晚没睡,精神一松懈下来难免觉得困,轻轻打了个哈欠……然而这哈欠刚刚卡在喉咙口,就把她呛住了。
门口的中年男子憔悴的不成样子,微胖的体型就像是被放了气的气球,皮肤松松垮垮的耷拉在身上,比起自然的瘦下来,更像是里面的血肉正在被什么吞食,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而清晰的变矮变窄。
就算是喻袅袅也在心里飞快地尖叫了一声。
更可怕的是,这男子感觉不到疼,他显然也只是被自己的样子吓到了。
“你……你耳朵里什么东西?”喻袅袅强忍着不适感用手在中年男子的耳垂上刮了刮……白色粘稠的物质透着一股腥味,可这股腥味又和血不同,就像是……
“脑浆。”沈沉风才把衣服穿好,静静地倚着门道,“他感觉不到疼是因为一部分的脑子已经被吃了……看他的左腿。”
被撑得几乎透明的皮肤下是两只硕大无比的淡金色圣甲虫,咀嚼的声音虽然很小但仔细去听也清晰可辨,那男人终于崩溃了,他还没有死,但命已显然不能长久。
喻袅袅刚想说什么,阳光透过斑斓的穹顶流转在这男人的身上,没来的及赶回母体的两只圣甲虫忽然在皮下爆体,血浆跟尚未消化的肉又差点溅了喻袅袅一身。
那男人失了一条腿,只能往后折倒,半跪半躺的倒在地板上喘息。
而跟他一起生魂的同伴已经完全说不出话了。
“救……救救我……”苟延残喘的男人说出最后一句话,口眼鼻里都开始淌出被咬碎的脑浆,人又抽搐了了两下,终于停止了呼吸。
“……”喻袅袅的心里有些难过,明明昨天才说过话,说不定以后还会有很多交集的人说死就死了,而他的身体则会在另一个世界慢慢腐坏,被爱他的人埋葬,又或者直到发出臭味才为人觉察。
这么担惊受怕不得安宁的活着,究竟有没有意义?
“圣甲虫不是雇主,它只是这个世界的一种现象,所以不受规则的约束,”沈沉风轻轻叹了口气,安慰她道,“这样的概率问题,你我都无能为力。”
“我知道,”喻袅袅苦笑,“可沈大哥……我要见过多少生死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啊?”
年长者的尸体被装进棺材里,埋在庄园外的坟地中,喻袅袅甚至搞到了一块墓碑,可惜“周成器”这个名字怎么都刻不上去,总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抹得一干而净。
“我叫周昱,这次多谢你们帮忙。”中年男人的同伴是个二十开外的年轻人,除了一开始的震惊,已经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
“周成器,周昱……”喻袅袅念叨着两个同姓的名字,“你们……”
“他是我的叔叔,”周昱道,“我爸自杀死了,这些年我叔叔一直将我视如己出。”
“对不起。”喻袅袅小声道。
“没关系,”周昱并不介意,“我早有心理准备。”
满打满算,他们进入这个世界还不到一整天,已经死了两个自己人,死法还各不一样,相反,原存于这个世界的“本地人”却毫无折损。
这种情况就算是老手也不免感到恐慌。
即便有喻袅袅的邀请,周昱还是决定自己行动,他对周围环境有种本能的抵触,加上至亲惨死,要他此刻加入别人的队伍,心理上多少会产生负罪感。
喻袅袅知道无法勉强,也只好说了声“保重”,同沈沉风一起回到了城堡中。
大厅里的内饰焕然一新,甚至比昨天更加奢华精致,唯有那颗诡异的人头是不变的,端放在餐桌正中。
经过了昨天的晚饭,基本所有人都在房间里用面包饼干对付对付,出来仅仅是为了找寻雇主的任务。
他们对仆人充满了非常显而易见的厌恶,仿佛这些人都是洪水猛兽……说起来,好像在上一个世界里,“外来人”也对“本地人”充满了戒心。
“因为这个世界里很多的事常常是生者引发的,”沈沉风走在喻袅袅的身前,“就像桌上的那颗人头,总不能是雇主自己砍下的吧。”
“所以凶手在仆人和管家当中?”喻袅袅道,“可是杀了主人有什么意义?发工资的人都没了,他们能得到什么?”
“关键就是……他们能得到什么。”沈沉风忽然脚步一顿。
他们站在昨天那黑影消失的甬道之中,甬道很长,但并不狭窄,四面挂满了精致的油画。
甬道两边也有房间,不过相较于二楼的单人间,这里明显压抑且窄小,是仆人们住的地方。
“摆件好多。”喻袅袅皱眉道。
不过走出了两三米的距离,她已经连续看到了三座石膏像和两副骑士铠甲,而沈沉风注意的则是墙上的油画。
这些油画和周围的装饰格格不入,画的都是些古埃及的东西,从茫茫沙漠到骆驼与金字塔,甚至是黑猫和狮身人面像,用色华丽,几乎铺陈出了一个极度奢华靡费的王朝。
随即,沈沉风在一幅油画的角落里发现了一只金色圣甲虫……作画之人将此物描绘的极端细腻,在大线条的构图中显得异常突出。
喻袅袅作为小偷的直觉蹭蹭的往上冒。
古今中外但凡有些价值的可偷之物都逃不过他们的法眼,可以说有些贼比真正的鉴定专家还要见多识广。
“图坦卡蒙的圣甲虫,传说中的被诅咒之物。”喻袅袅的手刚摸上油画,忽然像是被拉进了一个狭小黑暗的屋子,鼻腔里充斥着浓重的铁腥味。
只愣神了一眨眼的功夫,她又猛地清醒过来。
沈沉风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微微蹙着眉问,“怎么了?”
“看到了一些东西。”喻袅袅眼前发白,茫然的目光逐渐定格在沈沉风的脸上,并由衷哀鸣了一声……这人也长得太好看了吧!
“我看到一个很小的房间,周围很暗,勉强能分辨出一个绞刑台……我还在那个房间里看见了圣甲虫装饰,兴许只是幻觉吧。”喻袅袅不确定地揉了揉眼睛,再摸那画,却没有相同的感觉了。
“在这个世界里最好什么线索都不要轻易放弃,”沈沉风见她慢慢恢复了过来,又道,“继续往前走吧,说不定能找到昨晚的那个东西。”
甬道的尽头是一扇落地窗,沙金色的窗帘被风轻轻掀起,外面正对着那片坟地,此时看起来还好,晚上必是渗人无比。
窗户虽然是从里面开的,但因为城堡面积广阔通风设施却稀少,所以基本保持常年不关的状态,沈沉风在玻璃的边缘发现一个沾满泥土的手印。
“……你看,草上是不是沾了什么?”喻袅袅眯着眼睛,试图分辨不远处一团糊状的东西。
那些东西在窗户外分散的很多,到了屋子里反倒没留下什么痕迹,沈沉风靠近看了一眼,发现是一些凝固的血块,已经开始发黑,偶尔还黏连着皮肤和腐肉。
“不会有东西从墓地里爬出来吧?”喻袅袅咽了咽口水,“刚刚埋人的时候我确实发现有几处新土……”
她原先还以为是雇主刚死,埋躯体时留下的痕迹,现下一想,禁不住毛骨悚然——
人死之后,哪有将身躯和头分开处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