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所有的质疑都在沈沉风的担保和喻袅袅的卖乖下,化成了一些微小的抱怨。
喻袅袅没有想到,这些本地人竟然这么好说话,而且一个个茫然无知的根本不像在隐瞒什么……喻袅袅这个说谎的鼻祖都觉得他们无辜。
可问题是,这么无辜的人,怎么挑起雇主的怨恨了?
沈沉风也是被同样的问题困住了,同时,他还拿出了一个笔记本递给喻袅袅。
笔记本上一开始写些家庭日常,没什么特别的,后面就更普通了,偶尔说说矿井下的工作和饮食,特别粗略也特别无聊。
写日记的人大概十分执着,本子不薄,却已经写满了,到最后一张时,喻袅袅却翻到了截然不同的东西……
狂乱而潦草的字迹,几乎能感受到写字人怨愤的内心,这一页写满了名字,大部分已经涂抹掉了,只余十几个。
而这十几个里,包含沈沉风和刘尧,不过他两的名字写在最末。
照沈沉风的说法,这本子上原本是没有生魂者的,与雇主产生联系后,名字才出现了,而且书写的顺序就是死亡的顺序,无法可破。
“……那雇主的任务呢?”喻袅袅知道,以沈沉风的本事,六天的时间,足够他将雇主掘地三尺,什么都弄明白了。
他困在这里,肯定有其他原因。
“雇主的任务,是要求我们杀了所有害死他的人。”沈沉风压低了声音,似乎不愿意第四个人听到,“可雇主的死亡是个意外……他却认定,这里所有人都有份。”
也就是说,雇主要求他们互相残杀。
应该不是所有的生魂者都拿到了任务,否则情况不会如此乐观。
怪不得沈沉风被困在了这下面,现在确实是个两难的局面。
“你没出现之前,我确实一点办法也没有,”沈沉风苦笑,“但我现在却有一个冒险的办法可以一试。”
沈沉风说的办法就算不是最好,也该是百里挑一了,所以喻袅袅并不问他“什么办法”而是问“怎么做”。
喻袅袅的特殊之处,就在于她是任务的末期才出现的,书页上没有她的名字。
并且,前面的雷几乎都让先人蹚过了,她完全可以避重就轻,绕开一切陷阱。
这场自相残杀的结果,本该是所有人死成一片,既然所有的生魂者都死了,那即便完成了任务,也没办法开路……所以喻袅袅就变得尤为关键。
正说着话,商量着对策,忽然那头上有字的人从脚底开始化为灰烬。
他人还是有意识的,这种肉体被搅碎的感觉,必是万分痛苦,所以惨叫声在整个矿井底部回荡,死亡的过程过于残忍,但幸好并不漫长,只几秒钟的时间里,他已经变成了地上一摊黑色的影子。
众人脸色苍白,但明显已经见过好几次这样的场面,所以并不意外。
但这副死状,却让喻袅袅想起了那位生物学的硕士生——杨青松,他是现实的躯体被家人火化而死,死状倒是异常相似。
沈沉风将雇主的任务公开后,果然猜忌和防范应运而生,更进一步的就是先下手为强,你死我活的争斗在漆黑狭小的空间中慢慢变得不可转圜。
除了沈沉风,当然也有其他几个老手摸索出了任务。
他们是老手,自然知道后果,所以才跟沈沉风似的,至今不发一言,也不采取明面上的行动。
但喻袅袅的出现,忽然打破了这样的平衡。
喻袅袅是沈沉风的人,也就是说沈沉风掌握有绝对的优势,倘若他晚一步泄露任务,说不定现在也早被暗中弄死了。
喻袅袅常常不能理解“拉人垫背”的行为,深仇大恨也就罢了,倘若只是觉得一个人死不甘心,又嫉妒别人能够活下去……所以萌生了同归于尽的想法,虽然合理,却万万不该。
可偏偏现在的喻袅袅成了很多人的活靶子,她是唯一一个可能活下去的人,而他们却宁可引下一波不幸的人入这泥沼,也不希望雇主被超度。
当然喻袅袅他们不是善茬,为了活下去,也会不择手段。
一时间所有的灯光都灭了,只听得见黑暗中的惨叫声,血腥味在漫延,小小的地下空间宛如炼狱……
等一点荧光再次亮起时,一切都已尘埃落地,喻袅袅捂着受伤的手,背抵在墙上,借着手机看看地上还有没有喘息得人……若有,便直接补上一刀。
沈沉风和刘尧就倒在喻袅袅的身边,她的神色悲痛异常,压着嗓子道,“人都死了,任务完成……你也该出来了吧?”
地上那些黑乎乎的影子当中竟有一个动了动,它从平面的地上爬了起来,跟充气气球一样,四肢模样逐渐饱满,最后变成了一个“人”,一个没皮没脸,黑咕隆咚的人。
原来,雇主一直潜伏在他们周围。
喻袅袅的手上拿着那本笔记——笔记就是路上的关键。
淡淡的光芒晕染了喻袅袅指尖,将脏污和血腥衬的不值一提。
而所谓的“路”就是一条天光,被信物牵引,落在雇主的头顶上。
地上的“死人”们在这时忽然动了动,一个个重新活了过来,血和狼狈都是真的,不然骗不过雇主,但十之八九都保下了性命。
这六天的时间里,沈沉风已经制定了好几套方案,但死伤量都非常巨大,唯一能保证存活率的,就是外界有人干涉……
这种机会实在太渺茫了,不过路上规则日益崩毁,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沈沉风还是做了万全的准备……然后他家的倒霉精就生魂了。
雇主知道这不过是一个陷阱时,逐渐变得怒不可遏,喻袅袅的意识在陷入黑暗前,又被它当胸一抓……
算起来,这是喻袅袅半个月里,第二次遭受雇主的攻击了,上一次的症状并不明显,这一次却疼得仿佛要裂开,不只是胸口,而是整个人!
浑浑噩噩中,喻袅袅像是被幻境困住了,很多她不记得,但却有她存在的画面一晃而过,数千年数百甚至以数万记,还不只有六岁之前的……这些画面里,喻袅袅甚至看到了成年的自己。
这些记忆太多,而且十分蛮横,硬要往喻袅袅的脑袋里挤,喻袅袅脑壳疼的不行,还有心思去想“我大概是要变异了……变秃还能变强。”
“袅袅,”一个声音清晰的传入她的意识中,很远的地方像是有座灯塔,光芒穿透迷雾,而巨大的钟声则化成了呼唤的言语……
喻袅袅听见沈沉风道,“醒醒。”
循着这点声音,喻袅袅回魂似得睁开眼睛,原以为自己只昏迷了半天,但看周围这吃的喝的包括花篮以及请帖堆积的架势……大概已经过了十几二十年。
喻袅袅嘶哑着嗓子开口,“沉风……你不会要跟别人结婚了吧?”
“……”沈沉风坐在病床边,一直牢握着喻袅袅的手,谁知这人刚一醒,就惹得他哭笑不得。
“放心吧,除了你,我谁也不爱,谁也不会娶。”
“那……”喻袅袅努嘴,指着桌上放的殷红色喜帖,“那是什么?”
“你昏迷了五天,这期间东方和晓语送来了请帖,这周末他们就要结婚了。”沈沉风说着,将请帖递给喻袅袅,“你先躺着不要动,我去叫医生,躺了这么久,总要慢慢恢复。”
“嗯。”喻袅袅翻着请帖,乖乖地点了点头。
事实证明,喻袅袅的身体很健康,之前幻境中那股涨裂般的疼痛也消失了,据医生所说,喻袅袅也就是甜甜蜜蜜的睡了五天,一起来,她精神就很好,吃嘛嘛香,就是偶尔会出神。
喻袅袅将自己在梦中看到的东西都告诉了沈沉风,她甚至还曾见过沈沉风的父母……不是小时候,而是另一个自己……
这些记忆正在飞快的渗入喻袅袅的人生中,导致她很快就难以分辨哪些是梦中所见,哪些是真实遭遇,只偶尔有一点接不上的断层。
原本喻袅袅还挺恐慌的,结果她发现这些记忆真的非常古老,对她基本没什么影响,该吃吃该喝喝,外加贪财好色,心性一点没改。
“我现在觉得,我死命想想,说不定真能想出你父母死亡的原因了。”喻袅袅在医院里溜达,活动自己好久不用的腰腿。
阳光相对温柔,透过稀薄的云层照在她的身上,喻袅袅像是一株向日葵,熬得过昼夜温差,风吹雨打,回到光明下,她就会开出盛大的花。
“你的机遇过于复杂,弄清楚原因前不要强求,”沈沉风跟在她身后,“我虽然很想知道经过,但不想得不偿失。”
喻袅袅喜欢他喜欢的心疼,她忽地顿了一下脚步,“我们什么时候也结婚吧?你那么合我的心意,我已经确定……今天,明天,之后千千万万天,我都会这么喜欢你,喜欢的不得了。”
沈沉风望向她,阳光揉碎了藏在树叶下,缱绻的风绕过他的眼角,掀起十分的温柔,他忽然单膝跪地,举起手中天鹅绒的小盒子,轻声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