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原。
天空中划过几声巨响,闷雷阵阵,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不断向远方延伸、肆虐,渗人的惨叫声如同拍打暗礁的海浪,一声掩过一声,刀戈相交碰撞出的刺耳利音,一下一下的,剜着人心。
腥风笼罩,血雨飘零,日月更迭,那些残缺的臂膀、被翳住的双眸、血肉模糊的双足,甚至是破碎的魂魄,都将永远永远,被刻上历史的印记,留在这片苍茫的土地上。
反而是这遍地的猩红与悲凉的热闹,给原本就荒凉破败的骨原添上了几分姿色。
这场战争到底持续多久了?
没有人记得清,记住的,或许只有杀戮与抗争、血液与死亡。
厚重的云层之上,站满了待命的天兵天将,在一方高台之上,那个头戴饕餮纹金胄、身着锁子甲、手握斩雷戟的男人,便是天界的战神辕彧了。
辕彧望着乌烟瘴气的战场,刚毅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变化,只听闻他高喝一声:
“百兽骑兵退!弓弩天兵准备!”
战鼓起,指令传:“百兽骑兵退!弓弩天兵准备!”
身着银甲的弓弩天兵,身上散发着一股视死如归的悲壮之气,听到辕彧的指令后,齐声应答,气势强盛,后又在辕彧的指挥下,他们一拨又一拨上前百里,拉开长弓,将具有灵力的箭矢射向魔族大军。
魔族大军不如天兵天将这般井然有序,在抵挡不住灵矢的攻击后,庞大的队伍开始后退,他们的狼狈,恰恰鼓舞了银甲天兵的士气。
辕彧终日紧绷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瞬间的缓和,他垂下眼睑,细细盘算着对策,忽而又抬头,犀利而冷静的目光穿梭在战场上,一边在视察敌情,一边向银甲天兵发出进攻或退场的指令。
很快,魔族大军再次汹涌袭来,且越来越多,将战局再次拉回双方对等的局面。
对方领军的人变成了炎魔,辕彧即刻派出了水神,水神看似孱弱儒雅,但打起架来的狂野,天宫没人及他,他利用受伤的敌军,集血化而为水,施以灵咒,将炎魔死死锁住,欲要将其毁灭,而魔族冰女见势不妙,踏着冰桥而出……
仙魔双方如是此番,你来我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谁也不让谁,谁也不输谁。
银甲天兵与魔族大军势均力敌,但魔族大军更为凶猛,辕彧望着所剩不多的银甲天兵,握着斩雷戟的手紧了紧。
但对面,似乎有人坐不住了,辕彧眼里闪过一丝光彩,随后眸子寒冷如冰,他突然大吼:
“银甲天兵退!”
击鼓的将士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听了辕彧的指令,击响退兵的战鼓。
已经来不及了,那突然窜上战场的一团黑气,游刃有余地穿梭在战场上,眨眼间,银甲天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得无影无踪,魔族大军更是被点燃了战斗的激情,挥戈舞剑,大杀四方,接连前进上百里,他们步步紧逼,眼里闪着异光,势必要将天兵们吃干抹净。
众多疑惑的天兵天将这时也明白辕彧方才突如其来的撤退指令,无不震惊地望着战场,一脸不可思议。
见形势已不可挽回,辕彧神色冰冷,盯着那团穿梭的黑气,心中哀婉,他重新稳住了心神,他必须是整个战场上最冷静的人,他不能惊慌错乱,他是指挥大局的战神,是击退魔族的主心骨,不可受了那魔头的挑衅而轻易上战场。
如果说魔族大军汹涌如潮水,而那团黑气就是海上漩涡,辕彧有刹那间的恍惚,他掌控了人间无数场战争,这一场,他或许无法掌控,他筋疲力竭。
在天空的另一边,七道白色的流影落入了战场中。
辕彧瞪大双眼,那是……神奉?
神奉是重元宫玉衡帝君座下的七大神器,为首之神为寒血刃晋楚,其余六神分别为赤焰箭兰庭、千机扇迟冰、龙吟笛昭云、扶桑琴墨弋、痴梦镜淳姝、水鸣伞千瞻,他们拥有人形,一开始皆为器灵,进而成仙,又被尊为上仙,他们守护了天宫上千年。
辕彧很快调整好战术,以期神奉能够与那魔头相敌,再不济,也能拖住这魔头。
“重步兵出击!”辕彧的声音再次响起,大鼓起,三声而绝,一众银甲天兵没入了战场。
黑气停止了动作,升至高空后,中间裂出一道白色的光芒,裂口渐渐扩大,从中走出一个高大的男人,锐气凌人,杀气冲天。他双手环抱在胸前,戴着一张镌刻夔龙纹的鎏金面具,黑色战袍在空中猎猎飞扬,他是魔界之王,乌隐。
原本那七抹流影,在这时落在乌隐的周围,将他团团围住,渐渐地,现出七个一身黑衣的人形来。
乌隐抬起头,无视他们,只望着辕彧的方向,声音懒散:“汝胆小如鼠,恐与吾交手。”
辕彧声音淡淡:“不必。”
“你不是很想削了我吗?”乌隐笑涔涔地舍去他那官腔,接下来又一本正经起来:“如今吾已至汝眼前。”
“乌隐,还望你莫要轻敌。”辕彧的声音没什么波澜。
乌隐嘲道:“吾只听说闻战神辕彧,不知其他为何物。”他声音散漫,继续与辕彧絮絮叨叨。
辕彧不再理会。
“呵。”乌隐欲冲出神奉的包围,直往辕彧的方向掠去,神奉七人立即合力筑造了一堵透明围墙,生生挡住了乌隐的去路。
“雕虫小技。”乌隐被震下来,而后一团紫黑色的光球击向高空,冷笑着:“破。”
透明的墙在空中粉碎成片片亮光,像雪一般坠落。
七人猛退了几步,站定后,又十分默契地拉开了另一个阵法,乌隐一向心高气傲,并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空气顿时变得压抑起来,晋楚时隐时现,不经意间从乌隐身侧划过,他的身上立刻现了一道伤口,兰庭拉起弓箭,银色的箭矢射中了乌隐的肩膀,昭云拿起白玉长笛、墨弋抱着一方古琴,二人和鸣,其音凄厉动人,却化成无形的武器击向乌隐心口,这几人的动作十分紧凑,一气呵成。
乌隐抹了一下嘴角的血液,放声大笑:“七人对付吾一人,传出去恐人耻笑啊!”
“对付的人并非君子。”晋楚幽幽地开口。
“居然都能以一己之力伤吾,是吾之大意。”乌隐的掌心升起一团黑雾,嘴角微微上扬,将黑雾抛向晋楚的方向,“吾不奉陪!聒噪。”
淳姝位于晋楚身侧,用一面铜镜吸住了黑雾,使晋楚免了伤。
而乌隐再次冲向辕彧。
迟冰眼疾手快,抛出金扇,挡住乌隐的去路,乌隐侧身闪避,本以为躲过了,不料金扇直接被分成十二片扇叶,从身后再次袭来,一片一片嵌进他的血肉里,又快速离开他的身体。
“吾已言明,不陪汝等玩耍。”乌隐看了眼淌血的手臂,一改懒散姿态,似乎动了怒。
“抱歉,我们只听战神的指令。”迟冰接已经合为一体的金扇,轻轻拭着扇叶,声音平静。
“看来是非要吾灭了汝等。”乌隐两个手掌上现出两道黑色光团,劈向墨弋和昭云的方位。
墨弋和昭云来不及出手,很快避开,险些被光团击中,却也受了点轻伤。
乌隐身上已负伤,却丝毫不惧,他把目光锁定千瞻,笑得阴侧,想要动手,虽然看不清她的脸,但似乎,心神没来由地一颤,他只问:“汝又有何把戏?”。
千瞻将伞轻轻往空中一抛,伞面旋转,立刻燃起张扬的烈焰,她伸手握住伞柄,抬起头来,与乌隐对视,神色冰冷,下一瞬双手将伞合上,动作快且狠绝。
乌隐望着千瞻的眼睛,在她的脸上停留片刻,整个人仿佛僵住了,直到眼里的光彩渐渐黯淡下来。
等乌隐回过神来,千瞻的脸已至眼前,他没什么大的动作,似乎是自投罗网般,恍然间,他看向千瞻的身后,神色有变,瞳孔猛地一缩,他左手抬起握紧千瞻持伞的手臂,面具挡住了他的神情,耐人寻味,他拽着千瞻再一转身,千瞻加大了力度,伞入了他的腹中,几道利刃直直刺进了他的后背……
霎时,一阵凄凉而刺耳的魔音响起,如疯如狂,一瞬间山崩地裂,红色光华乍现,战场一片迷雾。
辕彧皱起眉头,吼道:“勿听!后退!”
乌云翻滚,雷电交加,泱泱大军不断撤退。
不知过了多久,红光才消失,两方皆损伤惨重,战场之外的兵卒也不能幸免,就连辕彧也受了重伤,他的灵力至少退了三成。
神奉全都消失不见了,辕彧望着残破不堪的骨原,心中隐忍痛楚,却不得不继续整顿银甲天兵。
两败俱伤或同归于尽,他早已预知会如此,就算打得过乌隐,但魔界大军的来势汹汹,银甲天兵未必能敌过,但也没想到乌隐居然在这种时候迷失心神,中了邪,使得魔音四起,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声音,是毁人心神的葬魔音吧。
辕彧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千瞻离他太近了。
休整数日后,魔族迟迟未有动作,看来这场战争终于要休止了。
后来乌隐竟出人意料提出止战求和,辕彧请示天帝后,与之达成协议,从此天下太平,仙魔止战三千年。
但,神器全都陨落了,无迹可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