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杨小洲常对兰庭说:“阿兰你真好。”但兰庭也已经习以为常,自从发现杨小洲的心思后,兰庭听到这句话会感到一丝心酸。
很多时候,即使杨小洲笑着,兰庭听着也是凄婉的,他隐隐约约担心起杨小洲来,一直看着他,以防杨小洲做傻事。
很多时候,杨小洲从睡梦中惊醒,嘴巴里都喊着“祖父”或者“阿兰”,兰庭实在放不下心,在杨小洲的再次央求下,便搬去与杨小洲住在一起,以便于照顾他。
后来,杨小洲迷上了射箭。
其实杨小洲挺努力的,一年下来,射箭的功夫有见长,只不过在外人面前,杨小洲又钝了手,他与兰庭两人,彼此心照不宣。
有一次,杨员外偷偷叫了兰庭来说话:“阿兰,与小洲待在一块,是不是委屈你了?”
兰庭发现,杨员外的眼里竟然闪着泪光,杨员外已经到了花甲之年,此番声色,令人动容,他看着杨员外的眼睛:“并不委屈。”
杨员外叹了口气:“这些日子下来,老夫对你也有一些了解,也晓得你并非普通人,如果你能佑小洲长大成人,老夫死也能安心。”
兰庭琢磨着,不知杨员外对他说这些话的缘故,只道:“您的话严重了,小洲有福气能有到你这样的亲人。”
杨员外却道:“什么福气?”说着又揉了一把眼睛:“老夫本是他的祖父,老夫不疼他谁疼他?他能够好起来,才是他的福气。”
兰庭点头:“您说得是。”
这次谈话是在一年前,兰庭并未放在心上,只当是一个老人对孙儿的疼爱。
虽然兰庭待在杨小洲身边只有两年多,却见过了许许多多的杨小洲被奚落的事情,爹娘呢,总腾不出时间来关照关照杨小洲,趁无人时,仆人都可以打骂他,反正他也不会告状,但是看到兰庭就不一样了,兰庭不傻,兰庭可是会替杨小洲告状的人。
但杨小洲永远笑着,在屋里也从没有偷偷抹过眼泪,他半痴半傻,又不想有什么作为。
有时候兰庭怀疑,究竟杨小洲两岁时的一场发烧,有没有把他烧傻?如果没有,为何杨小洲又是这痴傻之状,他不可能从小就懂得扮演这个角色。
平淡的日子一直这么过着,直到四个月前杨员外突然中了风,不便于行动,在床上躺了将近一个月。
在杨员外中风的那段日子里,杨员外也遣退过下人,独自约了兰庭说话。
“我这把老骨头撑不了多久了。”杨员外哑着声音。
兰庭心知不妙,蹲在杨员外跟前,轻抚了杨员外的后背:“您定会长命百岁。”
“阿兰,小洲他其实不傻。”杨员外又叹了一口气。
兰庭回道:“小洲心性善良,天真无邪,绝非痴傻之人。”
“杨家的孩子,独他不受待见,老夫也晓得,说多无益,假仁假义的人,老夫也不愿意他们接触小洲,独有你……”杨员外又缓了一口气。
“老爷,您好生歇着。”兰庭略有担忧。
“我去了,老夫没什么事情求你,就看在老夫待你这两年的份上,老夫不求小洲成才,你能不能替老夫护着他平平安安长大?小洲这一世,太苦了。”杨员外挣扎着坐起来。
兰庭伸手制止了杨员外的行为,可杨员外依旧不理会,兰庭又不好强拉杨员外睡下。
只见杨员外身子跪坐着,朝兰庭深深磕了一个头:“求求你了。”
兰庭吃了一惊,赶紧去扶起杨员外起来,满嘴应着方才的话,杨员外这才安心躺下下。
在几日后,杨员外离开了人世。
那一日,杨小洲一直服侍在杨员外跟前,杨员外摸着杨小洲的头,气悬如丝:“好孩子……”
杨小洲一直睁着水亮剔透的眼睛,一脸憧憬望着杨员外,紧紧握着杨员外的手掌。
“好好照顾小洲,孩子无罪……”杨员外望着杨小洲的父亲,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杨员外薨了,举家哀丧。
杨小洲没有哭,他看着祖父的脸,一点血色也没有,只喃喃道:“祖父一定很冷……”于是他抱伸手着杨员外的尸体,只觉得万分冰冷,却用力抱得更紧。
杨家的人先是恸哭一番,又见了杨小洲的举动,他父亲便把他拉开,杨小洲也听话,不做挣扎,任由他父亲交给仆人将他带下去,而他的眼睛,只是傻傻地望着杨员外紧闭的双眼,直到看不见杨员外的影子,才转回头,傻笑起来。
杨小洲被关在房间里,由兰庭看着。
他坐在床槛旁,一声不响。
“杨小洲。”兰庭望着傻里傻气的杨小洲,于心不忍。
杨小洲手里攥着杨员外生前束发常用的玉簪,一边傻笑一边瑟瑟发抖。
“阿兰,你瞧,这是我偷偷藏下来的。”杨小洲举起手中的玉簪。
按照习俗,杨员外的生前所用之物有的要烧掉,有的做为葬品陪葬,除了财产,一样也不能留在杨府,为的是除秽气。
“快收起来,免得叫人发现,将它收了去。”兰庭揉了揉杨小洲的头发。
“阿兰,祖父什么时候醒来呢?”杨小洲眼巴巴望着兰庭,“祖父说了,等他好了,亲手做桂花糕给小洲吃,你尝过祖父做的桂花糕没有?又甜又糯,那是小洲尝过的,最好的东西。”
杨小洲笑得很开心。
兰庭在一旁听着,有些难过。
“阿兰,祖父还说了,等小洲大了,让小洲把心仪的姑娘带给他瞧瞧,他说过,会等到小洲成亲生子。”杨小洲羞涩一笑,脸上有层红晕。
“他们说,祖父没了,方才,祖父不还好好的摸着小洲的头吗?他们可真会说笑。”杨小洲将玉簪揣在兜里,天真烂漫地笑着。
兰庭陪杨小洲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杨小洲始终笑脸相迎,像个没事人一样。
一个时辰后,杨府的哀乐响起。
而杨小洲,仿佛不是杨家的人一般,父亲不准他靠近灵堂,只恼他碍事,不让他去灵堂,恐宾客见了笑话他,而他也终日嬉笑玩乐,只同往常一般。
是杨员外的突然离世,才使得杨小洲终日疯疯癫癫,也不似之前那般刻意,而是真正变得痴傻起来,每天笑嘻嘻的,其他人都以为,杨小洲一直如此痴傻,故而没看出什么异样来。
只有兰庭晓得,杨小洲这一次,是彻底受了刺激,又加上之前本就混沌,如今一受打击,整个人就神志不清了。
兰庭的心一直惆怅不安,曾试图想将杨员外起死回生,但天命不可违,他人必遭罪,便打消了这个念头,直到遇到晋楚,才稍微缓和了一些,趁杨小洲安睡,方出了门。
晋楚听兰庭絮叨完,叹道:“真是苦了杨小洲这孩子了。”
兰庭也叹道:“本来想着找到你们便离去,又已应承的杨员外的事,此时,我的心,根本无法转移到别处去。”
晋楚又道:“你打算今后作何打算?”
兰庭回道:“我想陪着杨小洲好好长大,他那个样子,我始终放心不下。”
晋楚没什么意见,他们的时间很长,长得无法感叹岁月流逝。
“只是……杨小洲的心病,实在难除。”兰庭又叹道。
“需不需要我们帮忙?”文鲤接了句话,虽然未见杨小洲的人,但总不忍他这般。
柳姑娘似乎与杨小洲有那么一点点同病相怜,他们两人的父母,都不太关爱他们,她忆起往事,心中更是酸涩,又想起了柳仲文,不知道他如今怎么样了?
“千瞻,你的身体也要紧。”兰庭看着文鲤,关心道。
文鲤心中有一丝丝感动:“我身子骨硬朗着呢。”
兰庭苦笑两声,站起身来:“快亥时了,我先回杨府了,杨小洲的事情,我们再看看情况吧。”
晋楚应道:“好,为兄送送你。”
兰庭也不拒绝,于是两人走出了房门,河瞳也起身,命人收拾餐桌上的残羹剩饭,又让文鲤好生养着身体,才回了隔壁屋。
文鲤与柳姑娘收拾了一会儿,便歇下了。
兰庭与晋楚边走边聊。
兰庭见了文鲤的状态,不免得担心:“兄长,千瞻的记忆,可有法子恢复?”
晋楚轻拍了几下兰庭的后背:“这个无需你担心,我们已经找齐金凰羽、碧游珠、海云泪三样珍宝做药引,等阿瞳那边练好了醒世丹,千瞻服下后,便可以恢复记忆了。”
兰庭疑惑:“阿瞳?说的可是你那位叫河瞳的朋友?他可信吗”
晋楚笑道:“为兄相信他的为人。”
兰庭好奇:“他是什么人?”
晋楚解释道:“为兄也无从知晓,为兄遇见他时,便是同千瞻一起的,千瞻虽傻一些,但总不至于受人蒙骗,相处下来,为兄也相信他的为人,至于他是否会让我们失望,那就随缘咯。”
兰庭突然皱眉:“为什么你们总爱说千瞻傻?迟冰也说千瞻傻,墨弋也说千瞻傻,我看千瞻一点儿也不傻,昭云和淳姝才有些傻……”
晋楚呵呵笑了两声:“他们都傻。”
兰庭又道:“我希望他们完好无缺。”
晋楚笑道:“我们的想法都是一样的,快回去吧,有什么事情,尽管来找为兄就是了。”
兰庭点点头,与晋楚分别,回了杨府。
晋楚推门而入时,房间里还燃着几支蜡烛,异常明亮,河瞳坐在椅子上等他。
“说些什么了?”河瞳问道。
“说起你了。”晋楚关上房门。
“夸我俊美?”河瞳笑道。
晋楚毫不犹豫道:“没有。”
“坐。”河瞳给晋楚倒了一杯茶水。
晋楚坐下,抿了一口,道:“兰庭关心千瞻的伤势罢了。”
河瞳不语,自己也喝了一口茶,岔开了这个话题:“杨小洲的事情,你怎么看?”
晋楚笑道:“我哪能洞察人心呢?”
河瞳不快:“少来。”
晋楚这才正经道:“杨小洲很自卑,既脆弱又惶恐地生活在杨府中,只是我不太擅长做这种事情,可是碰见了,总于心不忍。”
河瞳转而笑道:“你的心地还真善良。”
晋楚又道:“以前的千瞻,也很自卑。”
河瞳轻蹙眉头:“她,怎么会……”
“想必你现在也看出来了吧?千瞻被打回了妖身。”晋楚的声音寂寥。
河瞳沉默,只听晋楚继续道:“千瞻是最迟来天宫的,只她一人是妖,经玉衡帝君点拨,才得道成仙,所以她在最初的那段日子里,极度地自卑。”
河瞳一笑:“确实看不出来啊。”
只听晋楚又接着道:“我们并不会看不起她,玉衡帝君选人,最看重心性,后来慢慢相处下来,千瞻的心态才有了一些改变,因为她的灵力的确很强,才让她有了一丝自信。”
河瞳的心里涩涩的,总觉得浑身不舒服。
“小鲤能帮到杨小洲吗?”河瞳问道。
晋楚只道:“我也不晓得,万事随缘吧,或许这孩子与我们无缘。”
河瞳暗笑:缘分吗?有缘无分又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