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小五一脸茫然地站在街头，阿姐用那场交易换来了一些碎银，然后她们三个被轰出了春风阁。
“呸！我以后都不会再踏进这里半步！”小五狠狠啐了一口，阿姐牵住她的小手，微笑着道：“阿姐以后绝不对不会让你们再进这个地方。”
后来，她们进了一家宅子做丫鬟，宅子的主人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很喜欢小女孩，对她们也不错，不用睡柴房也不用吃着没有米饭的羹。
可世事难料，没过多久老婆婆去世，又刚好发生了战乱，民不聊生，府里的人忙着迁到杭州躲避战乱，哪里还会带上她们几个碍手碍脚的丫鬟。
小五她们再次流落街头。
饿久了，什么残暴的事都能做出来，又有叛军杀戮强伐，原本宁静平和的小镇成了人间地狱，血流成河，遍地残肢。
阿姐带着她们躲在阴暗湿冷的桥洞下，这里目前是城里最安全的地方。
但是躲得久了后，就饿的发狂了。
小五面色苍白地靠着石壁，虚弱的快说不上话来，小六更是已经饿晕了过去。
阿姐舔着干燥的嘴唇小心的查探外面的情况。
“阿姐，我们什么时候能过上好日子啊。”
小五扁着嘴唇低声问她。
阿姐犹豫了几分 ，微微笑安慰她道：“小五，放心，等熬过了这次战乱，我们一定能吃饱喝足。”
小五将最后一点干粮塞到阿姐手里。
“阿姐，你吃点吧。”她知道这几日，阿姐吃的最少，也是最虚弱的人。
阿姐摇了摇头，伸手扼住她的下颌，小五嘴巴一张，就有点馍馍碎屑被塞进了嘴里。
“你等着，我去给你们找吃的。”
阿姐又叮嘱了几句，瘦弱挺拔的身影渐渐融入血红的霞光里。
小五抱着熟睡的小六躲在石壁里一直等着，等到天黑也没见到阿姐的身影。
她慌乱的不行，让小六先藏起来，她出去找找。
城门处浓烟四起，入眼的是一望无际的血，还有各种堆砌的尸体，她茫然地走着，远方城门在血染的苍穹下悲壮荒凉。
她的阿姐呢？
好多好多尸体啊……
她的阿姐呢？
小五捂着嘴哭了起来，她惶恐的低头一一看过去，忽然听见有人在呜咽着。
她循着声音看过去，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翁，衣衫褴褛地坐在那儿哭。
“老伯伯，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女孩，大概这么高，很瘦——”她慌张地比划着。
老翁打断她：“小女孩都被带走了。”
“带走？带去哪儿？”
老翁擦拭了把眼泪：“被燕王府的人带走了，去享受荣华富贵去了。”
“荣华富贵？不不，我的阿姐，我的阿姐——”
“什么阿姐不阿姐的，我女儿都不要我了啊，她听见燕王府来找人，就急着走进了马车。”老翁一说哭得更狠了，眉间的皱纹更深，“我闺女不要我了啊！呜呜呜——”
小五瞬间懵了，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喃喃道：“阿姐，燕王府，荣华富贵，不要我了……”
“是啊，不要我们了！”老翁哭的双肩颤抖。
小五摇了摇头，泪奔涌而出：“阿姐不可能不要我们的，不可能。”
小六死了，在失去阿姐的三天后，患上了风寒。
小五跑遍了整条大街，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她找不到药铺，找不到治风寒的药。
天还未破晓，小六面色惨白躺在小五怀里，身上盖着脏脏的破旧衣裳。
“姐姐，我相信阿姐没有抛弃我们，你不要恨她。”
“姐姐，你一定好好活下去，过好日子，吃好的喝好的，把我的那份也吃了。”
小五抱着她，双肩剧烈地颤抖着，眼泪簌簌而下，她哽咽着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六咳了最后一声，再也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小五最后还是回了春风阁，那是正座城池里依旧开业繁华的地方。
老鸨略带嫌弃讥讽地打量了她几眼。
“你要是能把我鞋上的尘土都舔干净，我就收留你。”
小五丢了魂魄般如同行尸走肉缓缓走到老鸨面前双膝跪了下来，看着那双绣着牡丹的大红鞋，她闭上了眼，然后微微张开了嘴。
“我以后都不会再踏进这里半步！”
时隔一年，她还是回来了，孤身一人，放下所有的尊严和罪恶，带着恨意和痛苦回到了这里，
从此以后，她是媚姬，风情万种的青楼女子。
一点朱唇万人尝，一只玉臂万人枕。
多年后，她听见有几个男子在讨论着最近江湖上发生的大事，她看到了那个面若冰霜女子的画像。
她取得了恩客的欢心，求着他学了些武功，然后偷偷跑到了大漠深处拜入了鬼谷子的门下，千辛万苦学会了软鞭和一些歪门邪道的秘术。
然后在榕楼里，看见了那个面若冰霜的女子。
她这么多年在泥泞里摸滚打爬，而她消失了六年多的阿姐，嚷着要去给她们找食物的阿姐，却在天下第一楼里成了光荣之至的右护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浓浓的恨意和窒息的痛苦灼烧了她的眼瞳，她媚笑着走近她，然后将剑尖抵在她的咽喉处。
这世间多的是阴差阳错和阴奉阳违。
她满腔恨意的去取阿姐的性命，阿姐却千方百计的在江湖找她的下落。
一直到了死亡的这一刻，她们才得以相认。
在门主的阁楼里，门主察觉到了媚姬对阿疏的不同，逼问她，媚姬咬着下唇死活不肯吐露一个字，一鞭一鞭抽打在她娇嫩如水的背上，手臂上，鲜血淋漓，痛的她趴在地上久久睁不开眼。
被抬出去的时候，她看到了阿姐，在那一点点缝隙里，阿姐用包含愧疚的眼神远远地看着她，她努力抬起手臂，挣扎到半空又无力地垂落下来。
阿姐——
阿姐——
她在心里一遍遍地喊着时常挂在嘴边的名字，终于，阿姐不见了，她眼角划下一道清泪。
在乱坟岗，阿姐来找她了，她用最后一丝气息尽力护住她，她终于带着最真的笑意离开了地狱。
小五已经长大了，不要用一直躲在阿姐身后，她还要像六年前的阿姐那样，拼了性命去护住阿姐。
这就是她的一生。
前半生她是小六，有个比她高一截的阿姐护着她，她用脏脏的小手抹着眼泪，祈求能有一日过上好日子。
后半生，她是媚姬，笑得风情万种，眼里却藏着刀光，来回流离，为了心上的阿姐而活。
这一生啊，最寂寞的是故人心。
好歹，她做回了小五，还能靠在阿姐的怀里弯着嘴角，说上几句话。
够了，值了。
“阿疏，阿疏，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是风眠的声音。
“我刚才看到了门主的婢女跟了过来。”风眠晃着阿疏的肩膀，后者仿佛丢了魂魄般目光呆滞地看着脚下，手里还紧紧抱着身体渐渐发凉，看不清面容的女子。
风眠焦急的往后看了一眼，伸手斩向阿叔的后颈，一声闷哼，阿疏软软地倒在了他的怀里，他将她背了起来，脚尖轻点极快地离开了乱坟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