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晃到开学。
课程相对轻松，但是导师布置的任务相对增加。
叶棉背着电脑从实验楼路过时，听见一个男生向旁边的一群女生吹嘘——
“当时火气扑面未来，烫得我当场做了个三百六十度的乾坤翻。”
叶棉不由自主放慢脚步。
她真是怀有一边吐槽一边听别人吹牛的恶趣味。
“眼看着火苗马上要蔓延至旁边的重点实验室，”男生一顿，“重点实验室是什么，全是昂贵精密的东西，随随便便一个烧杯就是一百块，更别提那些几万，几十万的重要仪器了。”
“我当时大腿一拍想，不行啊，这些都是我们学校的宝贝，绝对不能损坏。”
“说时迟那时快，我拔腿狂奔，一手扛起饮水机水桶，直接灭了一大半。”
那群女生听得一愣一愣的。
叶棉差点就想，为他舌灿莲花鼓掌。
“最后呢最后呢，”有女生问，“你受伤了吗，怎么出来的呢？”
男生伸出一根手指，呼啦一下从她眼前划过：“一点点，指甲盖断了。”
“说到怎么出来的，当时门口都是火焰，唯一的逃生口就是我身后的那扇窗户。”
叶棉脚步一顿，不由自主抬头。
“你不会，从窗户跳下去了吧。”
男生没想到连旁边的人对他的谈话如此感兴趣，鼻子朝上一扬，大嘴一张，开口：“当然是……不可能的。”
开玩笑还是有个度。
“那可是五楼呢大姐。”
“我下去没死也是半残了。”
他似乎鄙夷了下叶棉的头脑，转身又勾搭其他小仙女去了。
叶棉抱着电脑，轻轻抬头。
风萧树摇，四楼五楼重建得很成功——和当时被烧得漆黑的模样截然不同。
其实大火发生得很晚，留在实验室的人寥寥无几。
她迟疑地走到一块儿空地上。
抬手一抓，仿佛就是冰凉的触感。
窗户，跳跃。
微凉的体温。
她紧闭着双眼，双臂牢牢地圈住某人。
她猛地缩回手，如惊弓之鸟。
然后冲上实验楼，拔腿狂奔。
5楼的高度，她歇都没歇一口，负重电脑，跑回实验室。
匆忙连上校园网，她翻开通讯录，找啊找啊找，终于在最角落的地方，发现一个黑色头像。
心脏某地一顿，她几乎颤抖着，点开于黑色头像的消息记录。
她一直觉得，自己忘记了谁。
但她的生命中，从来没有多余过谁。
只有这个人。
大四那年突然闯进她的好友圈。
她交流，然后悸动，最后遗忘。
因为车祸，她快要不记得当时差点网恋的对象了。
上次交流的日期还停留在去年大年三十，她用VPN登录校园网，含羞待放地问他——
“今晚有时间吗？”
“我有话对你说。”
可惜当晚她就出事了，那句不如我们网恋吧，拦腰折断。
叶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跳这么快。
当鼠标的滚轮声在安静的实验室响起时，当“苍焕”两个豆大的字眼浮现脑海时，她早就丧失了知觉和理智。
“砰”的一声巨响，所有人同时吓一跳，然后回头偏向一隅。
更是震惊碎了一地。
怎么刚下坐得好好的，现在电脑被扫在地上，脸颊上瞬间沾满泪痕。
叶棉一点点咬着手指，企图用肉体上的疼痛来缓解心里上的疼痛。
“怎么了？”师姐率先走过来，“怎么回事？电脑出问题了吗？”
怎么哭成这样。
“我，我我……”她浑身发着抖，一个字都说不出。
是谁说名字拥有着诡异的魔力。
为什么她同时拥有，两种不同的记忆——
当年火灾，她不是早早回到寝室，而是被苍焕救下。
有苍焕的时候，去年没有下雪。
买红内裤，打耳洞，全是因为他。
可为什么——“你们认识……苍焕吗？”
她睁着肿如鱼泡的眼，定定地看向面前的师姐。
师姐似是想了半晌，毅然摇头。
叶棉的眼泪流得更快了。
“那你们呢，”她目光扫视一圈，“认识苍焕吗？”
齐刷刷地摇头。
大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怀疑一年车祸的后遗症是不是复发了。
“是不是那不舒服？”师姐轻声问，怎么能哭得这么厉害。
叶棉飞快站起来，一边打电话，一边往实验楼下跑去。
夏若锦悠悠地接起她的电话，顿时因为她的哭腔改变了音色。
“你，你认识，”叶棉抽抽搭搭地开口，闭眼间又是好几颗眼泪砸下，“苍焕吗？”
“你怎么了卧槽？你别吓我！”
“你快说。”
“不认识！”
“你为什么不认识，”她站在原地，歇斯底里地吼去，“他救过你的命，他救过那么多人的命，为什么不认识。”
她越说越小声，最后一口气没提上来，粗糙地喘气。
路过的行人好几个朝她瞥来好奇关注的目光。
夏若锦从寝室坐起来，沉声道：“你在哪，我去找你。”
叶棉直接将电话挂断，因为她在前面过道上看见两个熟人。
顾一正在向研二学委指导学习微分子需要的指导书。
学委一边装出拿笔记录的认真模样，一边偷偷朝老师伟岸的身躯瞄去。
怎么能，走个路都这么好看呢。
思绪突然被迎面而来的人打断——
少女身着一声雪白的长款羽绒外套，头发堆在颈部，一张原本白生生的脸因为泪水通红。
学委和顾一同时吓了一跳。
学委好半天才辨别出，面前这个人貌似以前是自己班上后来因为意外留级的——“叶棉？”
“顾老师，”叶棉充耳不闻，一只手拽着顾一，小脸仰得高高的，“你认识苍焕吗？”
顾一最先担忧的是她的身体。
“怎么回事？谁欺负你了？慢慢说。”
一年的修复时间，他几乎每周都会抽出时间去看她，没其他意思，仅仅是因为她车祸的原因归根结底是他的家族仇恨。
他挺心疼这个姑娘的，正值最鲜艳最卓越的年纪，还好没有丧失性命。
“你认识苍焕吗？”
她说来说去，重点就这一句。
顾一配合着认真想了想，然后摇头。
“没有，是哪位同学吗？”
叶棉蓦地被抽掉力气，腿一软，似要站不稳。
顾一捞起她的同时，夏若锦恰好赶到。
“你怎么了？”
叶棉将脑袋，深深埋在好友的脖颈处。
瞬间就湿了透底。
夏若锦抬眼望向顾一，顾一摇头；又望向一脸懵逼的学委，学委摇头。
夏若锦咬咬下嘴唇，抱着绒毛般的脑袋，轻轻拍。
上课铃骤响，顾一露出为难的神色。
夏若锦心里门清，开口：“老师你先去上课吧。”
顾一也多做停留，说了句“下课电话联系”后，拿着书疾步离开。
脖颈处却突然传来一声冷呵——
“等一下。”
顾一和学委同时一顿，转头。
叶棉将泪水一擦，目光却直直看向学委，张口又是：“你也不认识了苍焕了吗？”
你曾经，不是这么喜欢的吗？
喜欢的人，难道真能说忘就忘吗？
学委怯怯地摇头。
倒是和记忆中微带跋扈和小心思的模样不一样。
想来因为两人，不是情敌。
叶棉看着两人背影半晌，突然被夏若锦捧起双颊。
后者很严肃地望着她：“你到底怎么了？”
叶棉镇了镇脸色，突然换了种说法：“你和顾一在一起了吗？”
“啥？”
夏若锦蓦地收手，表情带些匪夷所思：“我看是真的要再带你去看一次医生了。”
都开始说胡话了。
看来是没有在一起了——叶棉偷偷地想。
泪水却止不住地模糊眼眶。
……
夏若锦正筹划着明天先把人带去医院过一遍时。
叶棉正坐在张奶奶的馄饨店喝完最后一口汤。
汤里倒映出她红肿的脸，以及呆滞的眼。
从什么时候开始停止哭泣的。
大概是，问遍了所有可能的人，还是没找出一丝他的痕迹。
所有人都忘了他，除了自己。
或者应该说，只有自己，保存着两个截然不同的记忆。
一种是她现存的现实——没有苍焕。
一种只有她一个人记得的——有苍焕。
但这两种记忆，她通过冷静的分析，发现从苍焕的出现到消失只有一年，且同时止于那场车祸。
就像两根平行的线，在那场车祸后汇成了一根。
如果说她真的经历了有苍焕的一年，为什么所有人都不知道？
如果她没有经历那一年，为什么记忆如此清晰？
哪种记忆是真的？
那一年，她到底在哪里？
叶棉从青天白日想到夜幕降临，浑浑噩噩了好几小时，终于获得一丝清明。
她放下筷子，张奶奶眯着眼和蔼地问：“吃饱了吗？要不再喝点汤？”
叶棉张张嘴，那句“认识苍焕吗”就要脱口而出。
最终淹没于喉间。
问于不问其实没多大意义——如果奶奶还记得，从她进来的那刻开始，就会念叨男朋友怎么今天没来——但奶奶没有。
她笑着说了句饱了，给钱离开。
沿着最熟悉的单行道，穿越树丛和停车场，她迈进老旧的楼梯间。
在她最熟悉的家门前，叶棉没有停。
多年前的楼房盖不了多高，7层已经比较吓人了。
她推开顶楼铁门，冬日的风呼啸在耳边。
左耳传来一点点疼，却不是心中所想。
她一步步从门边，挪至中间，再到边缘。
微微垂眼，楼下灯海一片。
如同万千星辰踩在脚下。
冒险是需要勇气的。
她大概猜到，苍焕出现的意义了。
叶棉深吸一口气，下一秒，她迈出一条腿——
从没有栏杆的顶楼，直坠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