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野心和僧人
说书人2020-07-31 13:424,521

  一名面容愁苦的驼背汉子躺在牛车上,右手畸形,旁边有个村姑模样的女人挥鞭赶牛,后面还跟着个一身短打的小厮。

  “哈欠——”驼背汉子突然打了个喷嚏,“有人在背后念叨我。”

  另外两人没理他。

  “颜姐,你累不累啊?”驼背汉子问道。

  “不累。”

  “秦兄你呢?”

  “一样。”

  驼背汉子翻了个白眼,不再没话找话,翻了个身,惬意的仰头看天。

  “长江水啊~波浪宽~青山前啊~空自流~~江水已流八千年~不见当年渡河人~”

  驼背汉子唱起山歌。

  他看这一朵云,有点像糖葫芦,那一朵云,有点像小青蛙。

  他娘亲曾唱着这首歌,坐在屋里缝衣服,他就躺在草地上看白云。这是他那时仅有的闲暇时间,可以什么都不用想。有时候他觉得,只要能吃得饱穿的暖,皇图霸业什么都无所谓,他宁可躺在草地上看一辈子的云。但现在呢,他成了太子,每天要做很多无趣的事。于是他就干脆掀了棋盘,跑出皇宫。但他心里清楚,自己只不过跳进了一面更大的棋盘,也许一年半载之后,他就要回去继续去做那些无趣的事,最后死在那个冰冷的金笼子里。

  也许死在这个江湖,就是最好的归宿了。

  “盐蛋以后是要做大事的人,娘苦一点无所谓的。”

  赵无言躺在马车上发呆。

  他突然咕哝了一句:“去他娘的大事。”

  另外两人置若罔闻。

  三人行至城门口,不出意外地被拦下了。赵无言识趣的给守卫塞了些碎银,按照公孙维宴所说的打了个切口,守卫立马明白这些人是上头派去走私的,便开了侧门偷偷放行。

  “这么简单就出来了?”秦九寒皱眉,身为老江湖,总会有些疑心病。

  赵无言道:“不简单了,你要想想,走私可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黑活,哪敢随随便便让陌生人知晓,尤其是这种全州封锁的时局,人人自危,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硬塞三个人,那是难上加难。看来老孙他是下死力气了。”

  随后他对那村姑道:“我就好奇老孙他到底花了什么血本把你给说动了。”

  三人都早已易容换貌,那村姑自然是颜之娘。她回道:“没什么,什么也没有给我。”

  “啧,那就是告诉你什么大秘密,这个不好向你打听啊,”赵无言翘起二郎腿,“那你为何要杀我啊?我不记得我有得罪过道士。”

  “恩师嘱托,莫不敢违。”

  “你师傅谁啊,这么猖狂,太子也敢杀?”

  颜之娘犹豫了一会,“也许要杀的那人只是跟你同名同姓……不对,应该就是……”

  她想起了老郎中带来的那句穿越数十年的口信,但却未将话说完。

  “造反啊你们?”赵无言颐指气使道。

  颜之娘将手搭在刀柄上。

  “你以为我怕你?”赵无言十分欠揍的指着脖子,“来来来,拔刀啊,照这砍!”

  雷光一闪!

  颜之娘猛地拔刀,电流顺着刀身挥洒而出,末端链接着刀鞘口,宛如一轮半月。

  烟尘炸起。秦九寒拔剑,一抹剑光划出同样的半圆,仿佛两道圆弧互相碰撞。

  狂风骤起,地面形成了一个高压圆,空气如水浪般四散。

  赵无言发簪崩飞,发丝狂舞。他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秦九寒皱眉,他重伤初愈,接颜之娘的刀有些吃力。

  赵无言微微昂头,“看来你们是觉得杀不杀我无所谓,原来我这个太子这么不值钱啊。”

  “是你辱人在先。”颜之娘冷然道。

  “你要杀我,还不准我骂两句?”赵无言翻了个白眼,“再说我有说错吗?你杀我不是造反吗?”

  颜之娘沉默半晌,缓缓收刀,“我说不过你。”

  秦九寒瞥了她一眼,随后挥鞭赶牛,继续前行。

  “打来打去的,我这发簪都坏了好几个了,”赵无言将头发挽起,在后脑打了个结,“不打了不打了,相逢一笑泯恩仇,杀我的事以后再说……对了,老秦跟着我是为了报恩,你跟着是打算干嘛?”

  “怕你跑了。”

  “哦,那你能不能不要跟着我。”

  “不能。”

  “切。”赵无言翻了个身,趴在牛车上,“别说话了,从现在开始咱仨就是升斗小民,前面第一家客栈就会有人跟咱碰头。老孙教的都记住了吧?我叫赵六,和村姑张春都是跑江湖的打手,老秦是兵曹参军刘贤治的远方亲戚,叫刘怀德。”

  秦九寒没理他。

  颜之娘正生闷气,也没有理他。

  赵无言讨了个没趣,撇了撇嘴。

  身份奇特的三人沉默的走向远方的客栈。一名中年男子在那等候多时,几人进了房间,摆上一桌好酒好菜,大家推杯换盏说些客套的场面话。中年男人名叫纪以轩,在绿江郡任刑部副总捕,也算是小有名气的人物,谈吐得体,酒量不凡。赵无言收起玩世不恭的态度,表现出长袖善舞的一面,两人很快打的热火朝天。秦九寒出人意料的也是酒场老手,有意识的占据了酒场主位,赵无言也乐得做陪衬。

  颜之娘全程在吃东西。

  “其实几位兄弟的来路,是有些不干净的。你们自己心里也清楚。”纪以轩突然笑眯眯道,“咱们敞开了说吧,东家安排我来,一方面是为了接头,另一方面是为了摸一下你们的底细。我只是扫了一眼,就知道各位有问题了。”

  气氛一下子诡异起来。

  秦九寒和颜之娘对视一眼,几乎下意识地想要杀人灭口。

  赵无言很快就反应过来,也是笑眯眯道:“兄弟爽快人,不知道我们是哪里露了马脚?”

  “几位的表面伪装可以说是天衣无缝,但是几位自身没有伪装经验。刘兄说是兵曹参军的远房富家子弟,但实际上是个过惯了穷苦日子的人,我说的对吧?因为刘兄吃鸡皮、吮骨头、不吃素。反观这位赵兄,说是跑江湖,其实才是真正养尊处优的人,到现在只吃了几口菜,还只是为了喝酒垫肚子才吃的。”

  “但这些只是猜测。”赵无言道,“也许我才是那名远房亲戚,为了安全着想,就与仆人互换身份。”

  “有猜测就够了,”纪以轩用食指敲击桌子,“上面怎么想,全凭我一张嘴。”

  “懂了,说吧,想要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要。”

  “那些嘴上说什么都不想要的人往往拿的最多,纪兄心志高远啊。”

  “赵兄折煞纪某人了。这次真的是什么都不要,只是想交个朋友。我可是拿出我的诚意了,还望赵兄不嫌弃交我这个兄弟。”

  赵无言哈哈大笑,拿手指点他,“纪兄空手套白狼啊,是个人才,你这个兄弟我交定了!”

  纪以轩跟着哈哈大笑,斟了一杯酒,“是老弟功利了,自罚一杯自罚一杯!”

  “哎,这话怎么说的,明明纪兄年纪更大,理当做哥哥。这杯酒我也陪着走一着。”

  两人又十分热络地聊起来,好似一对失散多年的兄弟,仿佛刚刚什么也没有发生。

  秦九寒低头,沉默的饮酒。

  官场这些人啊,尽是弯弯绕绕,吃人不吐骨头。

  他瞥了一眼只顾着吃的颜之娘,突然有些羡慕。

  淤泥不沾身,我有我自在。

  傍晚时分,几人商量好明日一同动身前去赤蛇寨,随后赵无言等人告辞,回房入眠。

  纪以轩送走了他们,仍旧坐在包间里面,如同泥雕一般一动不动。待到半夜,蜡烛燃尽,纪以轩仍旧对着一桌残羹冷炙静坐,眼神亮的摄人。

  偌大一个江山啊。

  大凉赵阚吃中原,金帐耶律指武吞漠北,八部段天南咬南疆。

  纪以轩拿起一个空酒杯,推开窗户,迎着晚风举起酒杯,对着远处的江水,做出一饮而尽的姿态。

  随后癫狂的哈哈大笑。

  喝掉整个江湖。

  和尚身穿百衲衣,腰间挂着一只葫芦,独自走在泥泞小路上。

  迎面走来四人,一男一女一对孩童,面容焦虑步履匆匆,都背着行囊,显然是一家人。和尚与四人擦肩而过,那男人犹豫了一会,觉得和尚慈眉善目不是坏人,便又折回去,好心提醒道:“这位出家人,再往前就是黔江州山郊地界了,山匪很多,若是要游行或传教的话,最好绕路走。”

  “谢谢施主提醒,”和尚双手合十,微微鞠躬,“施主善心,来世自有福缘。只不过贫僧还有一段因果未了,就在此山中,怕是绕不得路了。”

  男人只觉和尚气度不凡,说是因果未了要入匪山,自然是胸怀大气,这闲云野鹤的模样,若是佛陀下凡也不过如此了。

  和尚辞别男人,继续前行。

  山野幽静,鸟鸣空谷幽兰。

  和尚停下来,坐在石头上歇脚。

  远处又走来四人,这次都是男子,面黄肌瘦,衣衫褴褛走路有气无力,显然都是流民。

  四人看到和尚之后,眼睛一亮,低声商量了些什么,晃晃悠悠地走来。

  “和尚,可怜可怜我们吧——”其中一名流民声泪俱下道,“我们村子被山匪屠了,家人也死光了,我们已经四天没吃些好东西了……”

  和尚没有犹豫,从行囊里拿出一半的干粮,分给了他。

  四个人围在一起,狼吞虎咽地吃了那些干粮。

  “你不是还有些吗,再分我们一点吧,反正你只有一个人。”

  “贫僧还有很远的路要走,包里的干粮实在没有多余的了。”

  “你不是出家人吗,不该是慈悲为怀吗?我可是听说有和尚割肉喂虎……”那人嘟囔了几句,见和尚无动于衷,又道,“那给点水总行了吧,你这葫芦送给我们吧,要是遇到溪水我们也有盛器。”

  “对不住,这只葫芦的贫僧同门知交的遗物,实在不能随意送人。不过施主要是干渴,贫僧可以分一些酒水你们。”

  “酒水?原来里面装的是酒啊!”那人突然笑起来,“原来是个破戒和尚,哈哈哈。”

  另外一个人突然道:“你只要把葫芦给我们,我们就不把你破戒的事情说出去。”

  又有人跟着附和:“还要干粮!衣服也要!”

  和尚摇头,“贫僧恕不能从。”

  “小家子气!哪有你这样的和尚!花和尚!假和尚!”几人骂起来。

  和尚叹了口气,不再理这些人,起身离去。

  那四人跟上来,又苦苦哀求:“和尚,你行行好吧,佛祖会看见你做了善事的,以后一定能修成正果。我们要是没有葫芦,会渴死的,再也走不出这个大山……”

  “那照施主这么说,贫僧没了这葫芦也会渴死在山中,那就更不能给了。”

  几人又开始骂,骂和尚自私自利,一点出家人的样子都没有。

  其中一人悄悄地捡起一块大石头,趁几人不注意,猛地往和尚后脑勺砸去!

  和尚仿佛脑后长了眼一般,单手闪电般探出,掐住那人的脖子,将其高举,双脚离地。那人不停地挣扎,怎奈和尚手指好似铁钳一般,纹丝不动。

  和尚扫了另外三人一眼。

  杀气腾腾。

  如同金刚怒目。

  那人两眼开始翻白。

  几人两股战战,冷汗直流。其中一人颤抖道:“你是出家人……你不能杀人……”

  和尚摇头:“道理不是这么讲的,施主杀别人之前,先要想好会被别人杀死的后果。贫僧信佛法,但更讲因果,与道家有些像。”

  “那你也不能杀人……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杀人是犯……犯法的……”

  和尚沉默半晌,缓缓放下那人,“后面还有一户人家,身上有粮,且手无寸铁。”

  几人愣了愣,随后笑道:“多谢多谢,多谢法师,我们知晓了,这就走……”

  和尚摇头,“贫僧不是这个意思,贫僧的意思是,若是放你们过去,那户人家就会家破人亡。”

  “怎么会!你莫要诬蔑他人清白!咱们几人行的正坐的直,岂会做那些打家劫舍的勾当!”

  “也许不会,”和尚道,“但贫僧信因果。”

  他猛地挥掌,看上去平平无奇,就好像挥赶苍蝇一般,拍在了那人头上。

  脑袋迸裂,如同开瓢。

  另外三人吓得肝胆俱裂,大喊大叫着落荒而逃。但才刚跑几步路,就倒在了地上,脑袋无一例外被拍得稀烂。

  和尚念了《地藏菩萨本愿功德经》,超度亡魂。末了,他丢下一句话,留给这些死人听,就离开了。

  “三千世界皆苦海,摆渡无人且自渡。”

继续阅读:第二十章 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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