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长生
说书人2020-07-31 13:424,493

  赵无言大笑:“穷讲究!来来来,歇会喝口茶!”

  公孙维晏抿嘴笑,轻轻摇头以示拒绝。

  在公孙维晏心里,万事万物都有一把尺来量。他很清楚哪里是界线,甚至有时候会在不需要的地方划上一条界线,外在说不上如何圆滑,但内里是极度方正。

  但赵无言没有,他心大,秉持着天大地大老子哪里都去得的信念,自然不会用方寸规束自己的脚步。

  于是他扯着公孙维晏的袖子,让他坐下。

  四人四面桌,煮茶对饮。

  场面一时有些诡异。

  赵秉文的腰仍旧被匕首顶着,杨柳的剑依旧横在赵宣献的脖颈上,桃花笑吟吟的将带血的剑抽出,看向其他几名玉女菩萨门人。

  赵无言亲手煮茶。不得不说他的茶艺是相当的差,有些步骤直接被略了过去,不知是他忘了还是嫌麻烦。

  赵秉文苦笑:“这次栽了跟头,我服,是真的服气。”

  “不忙认输啊,”赵无言一边煮茶一边得意地说道,“四弟啊,其实在我心中呢,天下英雄只有两个人。”

  赵秉文神色古怪。

  “来,喝茶,”赵无言塞了一杯茶在他手上,“我来告诉你,天下英雄唯你我二人啊!”

  赵秉文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啧,你这是什么表情?”赵无言道,“砍死你哦!”

  赵宣献似乎反应过来了,他实在没想到赵无言还有这种恶趣味。

  赵秉文犹豫了一下,装作手抖,杯子掉落,茶水泼了满桌。

  赵无言满意地点点头,“五弟为何手中杯子掉落?”

  “惧……”赵秉文瞟了一眼天空,晴空万里,“惧风大尔。”

  “啊,没事没事,英雄害怕风大也没什么,其实我也害怕雷声来着。”赵无言笑眯眯地说道。

  “皇兄所言极是。”

  两人呵呵呵的笑,一副惺惺相惜的模样。

  赵宣献没有笑,他眼睛死死盯着那名斥候,双唇抿成一线,太阳穴上隐隐有青筋鼓胀。

  “我待你不薄……”赵宣献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斥候点点头,并未多言。

  赵宣献目光转向公孙维晏,“我实在想不明白你是怎么收买我手下的人的。”

  赵秉文应声:“说实话,我也很好奇。”

  公孙维晏答道:“想不明白就不要想了。”

  赵秉文瞥了赵宣献一眼,“我们当然不会去想,但是希望督领侍大人直接将答案告诉我等……”

  公孙维晏沉吟半晌,说道:“告诉你们也无妨。”

  赵秉文立刻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别人叫我伶官鬼。既然称伶官,手底下自然有一套戏班子。生旦净丑,往下就是须生、红生、小生、武生、娃娃生等;青衣、花旦、武旦、刀马旦、老旦、贴旦、闺旦等……我也不细说了,总之就相当于一个谍报机构。”

  赵秉文极其震惊,“陛下他会允许这种机构存在?”

  公孙维晏干脆道:“戏班子直接对陛下负责,我也只是这个戏班子的一部分。我是班头,牵着他们,归陛下管,懂了吗?”

  “但就算是细作……”赵秉文目光移向杨柳。

  “掀开点。”公孙维晏淡然道。

  杨柳、桃花和斥候单手轻揉着脖颈,指尖一路向上划去,掀开了脸上的一层面皮,露出真容的一角,随后又迅速贴回去。

  “易容?”赵宣献像是松了口气,“他本人呢?”

  “死了。”公孙维晏口气平常。

  赵宣献顿时火冒三丈,正要起身,又被杨柳用剑压回去。

  “不剥了本人的面皮,怎么做出和本人一样的脸?”公孙维晏神情冷漠道。

  赵秉文头皮发麻。

  真正令他害怕的不是公孙维晏剥皮手段的残忍,而是这个谍报机关的渗透性。从今往后,几乎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公孙维晏的戏班子,只要换了一张脸,奸细就有可能是你身边任何一个人……妻子、亲人、朋友、属下……甚至有可能是当今皇上……

  赵宣献逐渐反应过来,惊起一身冷汗。

  赵无言一边喝茶一边笑道:“瞧你俩那样子,刚刚那意气风发的气势呢?我刚刚好像没有你俩这么狼狈啊。”

  赵秉文不理赵无言,继续对公孙维晏说道:“陛下还是不可能允许这种机构存在的。”

  “这种易容是有缺陷的,大概三日之后,面皮就会枯死。”

  赵秉文似乎是松了口气。

  但公孙维晏话只说了一半。

  他有能力将这三日延长到两个月,甚至有能力做出效力为十年的面皮。

  身为伶官鬼,不光得有戏班子,更得做得一手好脸谱啊。

  老郎中背着秦九寒,牵着小学徒的手,跑的十分狼狈。

  三人早已在成千上万的士兵瞩目下出城,走出七八里之后仍旧感到阵阵心悸。

  小学徒不由得埋怨,“师父……我们又不认识这些人,为什么要拼死拼活的救他们……”

  老郎中猛地停下。

  小学徒以为遇到了危险,紧张的四顾。

  老郎中板着个脸,问道:“师父平时是怎么教你的?”

  小学徒明白师父这又是要教训他了,立马低头认错,“师父,我错了,现在咱们还在逃命呢,您要训我,能不能先缓一缓,等过会到酒肆再说……”

  “连个徒弟都教不好,师父活着还有什么用呢?而且不管怎么样,阿罗你都是没有性命之忧的,未过车轮者不杀是军伍铁律。”

  “好吧……”

  老郎中继续问到:“师父平时是怎么教你的?”

  “医者,德为先。钱不如命,权不如命,功不如命,过不如命,惜天下人之命甚过惜己命……”

  “你还记得你还记得你还记得!”老郎中每重复一次就拍打一下小学徒的头,“你记得怎么不照做?是你觉得哪里说错了,还是师父没有给你做表率么?”

  “师父做了表率……”小学徒低头嘟囔。

  “大点声!”

  小学徒猛然大声喊道:“是徒弟觉得师父说错了!”

  老郎中一愣,这才看到小学徒不知何时已经委屈的掉眼泪了。

  小学徒像是破罐子破摔,一边哭一边大声说道:“师父就是错了!上次给那个王员外治病,王员外明明那么有钱,还赖着不给诊金,把师父打杀出来!师父还不找人理论,凭什么嘛!还有以前,明明只剩下一口气的老头子,非要师父救活,救不活还得挨打,明明师父都那么辛苦了,师父也很难过,明明是那些人欺人太甚!每次都是这样,天天救人还受气,明明有大官请师父去当御医,明明师父可以开医馆的,凭什么啊!这次也是,刚刚那么多人,都拿着刀子,师父背着的这个人也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师父为什么要救啊!师父……师父你这样会死的啊!”

  小学徒说到最后,几近声嘶力竭,忍不住嚎啕大哭。

  老郎中愣了半晌,才轻轻叹了口气。他轻声安慰小学徒,半晌后,小学徒总算止住了眼泪,只是仍旧在抽泣。

  老郎中犹豫了一会,腾出一只手,比划了一个高度,“师父大概这么高的时候……可能更矮一点,也曾跟自己的师父说过这种话。”

  小学徒瞪大了眼,有些不敢置信,“师父……嗝……师父你也哭了?”

  “屁话!当然没有!”

  “哦。”

  “当时你的师祖什么都没有说。”

  “啊?”

  “但是你师祖他……在深秋的时候,贿赂了守将,带我去了陵州城城头。”

  “然后呢?”

  “师祖依旧什么也没有说。他带我眺望陵州城,那里万家灯火,富庶雍容,街上垂髫小童玩闹,小贩推车吆喝,青楼夜夜笙歌,一派繁华。但是随后,师父带我望向陵州城外……”老郎中顿了顿,“那时,我看到了人间地狱。”

  “啊?”

  “师父登城头时,是成化十九年。”

  这是太上皇在位时的年号。时隔甲子,依旧有人记得,甚至时常提起。

  成化十九年,五州旱涝。

  只要说起成化十九年,所有人就会想起那段易子而食的饥荒时代,几乎全天下都开始缺粮,就连当时的太上皇都迁都暂居陵州。饿殍遍野,到处都是饿死渴死的尸骨,平民甚至连造反都力气都没有了。漠北趁机南下,占领东北九城,对于当时的大凉来说是雪上加霜。

  就算仁德年号出生的孩子,也听家中老一辈的人说过那兵荒马乱的岁月。

  “当时无数灾民拍打着城墙,有些被踩死,有些甚至撞死在城墙上。若是有人试图登楼,戍守的士兵会毫不留情的射杀。有人蹲在地上吞食尸体,还有人直接咬人。”

  小学徒瞪大了眼,嘴巴微张。

  “然后师祖就出城了。他去救人,有人被救之后激动的跪在地上哭泣,感恩戴德,但更多的是遭到不公的待遇。师祖什么也没有说,每日上午出城,下午一身伤痕的回来,晚上替城内富贵人家看病。师祖从来不是个话多的人。”

  “然后呢?”

  “然后朝廷要抓师父,杀头。”

  “啊?为什么!”

  “因为外面的灾民逐渐成势,且以师祖为尊。若是想造反,不过是师祖一句话的事情。”

  小学徒紧张道:“那师祖造反了吗?”

  “没有,师祖他……”老郎中道,“自首了。”

  “啊?”

  “但是师祖并没有死。当日八千灾民围城,而且人数不断增多,凡出城者,不论王公贵族或是贩夫走卒,一律打死,除非朝廷交出师祖。并且朝内也有无数或强或弱的官员力保师祖。”

  “那师祖一定被释放了!”

  “还没有,保师祖的人越多,太上皇就越想杀师祖,但是师祖仍旧是活下来了。”

  “肯定是太上皇怕民心不齐。”

  “可能吧,不过主要原因是,师祖曾为太皇太后治病过,太皇太后得知师祖成了阶下囚,当即臭骂太上皇一顿,让太上皇消除了杀师祖的念头,这件事可没几个人知道。”

  小学徒目瞪口呆。

  “当时师父出狱后,只说了两句话。”老郎中肃然地看着自己的弟子,说道,“你忍心旁观他人深陷于苦难之中吗?”

  小学徒下意识地摇头。

  “那就好,”老郎中欣慰的笑了,“做自己的,人心自有一杆秤。”

  他顿了顿,补充道:“师祖就说了这两句。师父教你的,是师父自己写的,总不能像师祖一样光白文口述,得要付诸笔端,传承下去,虽说师父文采不行,但是里面的意思到了,就够了。”

  小学徒抹了眼泪,认真地点头,“师祖好厉害。”

  “那当然,你师父我,可是一生都以师祖为楷模啊……”

  “我也要成为师祖一样的人!”

  老郎中笑着摸摸他的头。

  小学徒不好意思的挠头。

  老郎中牵着他的手,两人继续前行。

  “对了,师祖叫什么啊?”

  老郎中想了想,说道:“叫李江清,听说以前在武当山修道。”

  树林里突然传来一声低低的惊呼。

  老郎中吓了一跳,色厉内茬地喊道:“谁在那!”

  一名结发带刀的女道从树林里走出,恭谨的对老郎中作了一揖。

  这女道自然是颜之娘。

  颜之娘温言解释道:“路途偶遇,被老先生的故事吸引而来,若有唐突,望老先生谅解。”

  老郎中长吁一口气,提着的心放下来,“不防事。”

  颜之娘再次告罪一番,说道:“其实贵师是在下的大师叔。”

  老郎中一愣。

  “在下武当入世弟子颜之娘。”

  小学徒好奇的看着颜之娘:“好巧啊!”

  老郎中皱眉,似乎想到了十分久远的事情,他沉吟半晌,问道:“敢问是彦页颜?之乎者也的之?女良娘?”

  颜之娘有些困惑地点头,她觉得老郎中态度有些不对劲。

  老郎中犹豫半晌,然后说道:“师祖二十多年前曾吩咐过我一件事情……”

  小学徒立刻竖起耳朵听。

  “若是遇到名字叫颜之娘的武当山女道,就向她转述一句话……”老郎中顿了顿,咬字清晰,“殇江小舟同行者,乃是赵无言。”

  颜之娘呆愣半晌。

  小学徒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老郎中内心则是翻天覆地。

  双指一掐,便知二十年身后事……这等修为,只有传说中的真人能做到。

  恐怕自己的师父行医仅为修道。

  积德修长生。

继续阅读:第十二章 李昙花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化龙劫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