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一】
鬼谷术,诈人也,圣人恶诸。孔子读而仪、秦行,甚矣凤鸣而鸷翰也。其术分十三:文师、反应、内楗、抵巇、飞箝、忤合、揣、摩、权、谋、决、符言、本经阴符七术。末篇附持枢与中经二道。
此术弄天下人心于鼓掌,削减天道,有违纲常,圣人焚之。后遗残篇二三,为天下士子所趋。
仁德十一年,大凉气数将尽。北镇王张落自立为帝,北庭落马三关。牛鬼蛇神乱舞江湖,时势造英雄,揭竿而起者不知几何,诸侯割据,群雄并起,烽火连天,大凉半壁江山沦落。
正值多事之秋,鬼谷现世,谣言生,中原皆闻流言。
——得鬼谷术者,得天下。
【楔子二】
十八年前。
大凉成化四年。
一望无际的草原尽头,矗立着一座黑色的城。城墙用纯黑色的石头铸就,崔巍而高大。成群的牛羊聚集在牧地,零星有骆驼混杂在其中,屈膝趴在地上,一点儿也不起眼。
这是漠北王庭都城。
在以往漠北可汗并不像中原皇帝一样,拥有至高无上的统治权。漠北分为三部九旗,由三个部落、九个游牧家族联合统治。每一任可汗王都是联名推举上位,历史上也有手腕强势的可汗成功传位给子嗣的例子,但是大多不过一两代又被外姓人夺去。
而如今,漠北出了一位千百年来最优秀的可汗。
他一手揽起了独属于自己的部落,一步步壮大,征战四方。迎娶巴彦部恩主的女儿,挤入漠北政坛,凭借强劲且灵活的手腕吞并了三部九族,最终登上了可汗之位。
他推翻了沿袭上千年的游牧传统,建立了固定的都城,解决了人口、水源与粮草的问题。并学习大凉制度,测量土地,规划地域,将漠北整合为一城三都九府十二州。
他让可汗不再是单一联络各部族的枢纽,而是成为真正的掌权人,王庭成了名至实归的王庭。可汗拥有了至高无上的统治权,所有人都相信这一任的可汗是一位霸主。
耶律楚才。
这个名号传遍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漠北皇宫内,一座高台直入云天。其高四十八丈,突兀峻峙,崒然山出,望之使人神志不觉森竦。
耶律楚才身形健壮,面容棱角分明,剑眉星目,下巴有很多胡茬。
他站在高台之上,江山风光尽收眼底。
他轻轻拍打着栏杆。身后有女奴给他倒酒,醇厚的酒香随风飘散。
酒桌边早已坐着个年轻人。他看起来像是刚到弱冠之年,身穿青衣,腰佩白玉,左戴容臭,手执骨扇,活脱脱的一个中原京城的风雅公子。
“风雨十载,成王霸业。拙作《六髓十二疏》已成,凭此二十年内漠北可与大凉比肩,”年轻人将原本是倒给可汗的酒一饮而尽。
“敛之……”
“陛下该称臣为爱卿。”
耶律可汗噎了一下,他顿了顿,说道:“杨爱卿,一去二十年,路途多舛,朕放心不下。”
“臣无畏。陛下所托,定当死而后已。”
耶律可汗叹了口气,“二十年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何必为此虚度半生?踏踏实实在漠北奠定基业,为将来逐鹿中原做准备,不是更稳妥么?”
“陛下不信臣?”杨敛之笑道。
耶律楚才头疼道:“行行行,我知道你每次说的都是对的……但是这次我……朕实在不能答应。”
“二十年后必然天下大乱,陛下不也听萨满说了么?”
“你知道的,我向来不信鬼神之说。”
“陛下不信不代表没有,天下气运是实实在在的东西。”
耶律楚才摆摆手,说道:“别跟我说这个,我不爱听。你跟我那么多年了,突然一个人都不带就要远走千里,我实在放心不下。”
杨敛之自己倒了杯酒,说道:“臣又何尝愿意离开这里呢,中原的酒都不如漠北烈。”
“那就别去了。”
杨敛之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陛下,臣跟了你多少年了?”
耶律楚才想了想,说道:“十年了吧。突然说这个作甚?”
“十年前我才十三岁……”
“那时候你可不像十三岁小孩该有的样子,”耶律楚才调侃道,“老板着个脸,现在好很多了。”
“是啊。我们都变了,十年如白驹过隙,弹指一挥间,”杨敛之正衣襟,“可这才不过十年罢了,你我仍旧未曾登顶。千百年来最大的宏图霸业,一统天下,陛下难道没有如此野望么?”
耶律楚才长叹了一口气,“朕说不过你。”
“才二十年罢了。若是真的一统天下,那便是永垂不朽,即便过了千秋万载,人们也会记得我们的名字,”杨敛之道,“半生又算的了什么呢?这十年来,陛下付出了多少?没有压上性命的觉悟,又怎么可能赢得天下呢?”
这次耶律楚才沉默了更长的时间,他满是老茧的手滑过栏杆,望着千里草原怔怔出神。
杨敛之自斟自饮。
一个时辰后,耶律楚才吐出一个字。
“善。”
“谢陛下。”
耶律楚才拂袖而去,独下高楼。
杨敛之起身,望漠北万里风光。他提酒自高楼洒下,朗声许下二十年之诺。
“臣此去二十年,二十年后,四海八荒尽入陛下彀中。王箭所至,皆为王土。”
阳春三月,一诺似春光。
半晌后。
皇宫的烽火台突然被点燃,滚滚狼烟冲天而起,十八座篝火台如同火树一般,耀眼而绚烂。远山外的烽火狼烟连成一片,狂风呼啸而来,鼓声如雨点般响起,像是一场盛大的欢送之宴,整个漠北都在无声的送别老友。
“兄弟远走,杀牛羊,篝火宴相送。你说不能送,不然路上不好走……”耶律楚才没有望向高台之上,而是自北向南眺望。
“那便容朕做一回昏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