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玉佛·疾风知劲草
拂罗2020-07-31 13:414,507

  李暮云刚梦中缓缓转醒,便听见“自己”的声音唠叨个不停。

  “哎呀,你小子平时也该锻炼锻炼身体啊,我认识那几个朋友被狼咬了一口都没事儿,哪像你……”

  局里没几个人能受住胖子这唠叨大法,多半不厌其烦,更有黑恶势力老秦之流威胁,再唠叨就弄死他,然而多年的老毛病,改不了。胖子正絮絮叨叨,这张嘴的控制权忽然被李暮云抢走,他正要翻个白眼,忽然听见李暮云的语调认认真真地响起。

  “谢谢,兄长走后,很少有人这么关心晚生了。”

  胖子第一次有些发愣。

  他沉默一下,咳了声,试探着问:“你说你盗玉给赵大人,那赵大人是谁,他要做什么?没啥,我就是好奇,问问。”

  “赵大人……晚生也不清楚他是什么人,他只派人对晚生说,帮他们将玉从后宫盗出,他们就会帮晚生报仇。”

  “报仇?”胖子想了想,恍然大悟,“也就是你哥哥……”

  “正是。”他发现每次提及兄长,李暮云的语调里总有种沉沉的怒火,“兄长他本不应该死,只因那昏君一句话……”

  胖子生怕触动他的伤心事,又缓了一会儿,才问道:“那你的意思是……弑君?”

  这个词力道太过沉重,在历朝历代都是绝不应被提及的,是足矣诛九族的大逆不道。这鬼魂竟毫不犹豫地说出来了,李暮云闷闷回应:“是。”

  胖子震惊了,这是有人要搞事啊,虽说老皇帝是病死的,这次搞事必定不会成功……可究竟是什么人?他为何要先盗出这藏了致幻剂的玉佛?

  老秦那边没吱声,大抵怕吓着这小子,又或许正在思考着什么,他相信老秦的智商。

  “晚生这是……在何处?”

  李暮云慢慢地支撑着上半身,从床上坐起,发现自己身下是柔软的锦绣被褥,这屋里长窗微敞,透出几分雪色来,屋里点着暖炉,桌椅无不讲究,俨然不是平民家,但也未至乡绅那般富有。

  连他身上的冻伤损伤,都已被细细处理过了。

  “你小子简直赶上了故事情节啊,坠河的公子被一个出来看雪的小姐救回去,然后双双看对眼……啧啧,然而小姐的父亲不同意,所以你俩决定私……”

  “停。”

  李暮云额头上冒黑线,抛却后半段的胡扯,看来自己是被村里的人家给救回去了。

  不能久留,此地离京城到底不远,本就有官兵追自己,万一有通缉令传过来,自己岂不是坐以待毙?

  兄长的仇,他要亲自报……

  “哎,哎哎你干嘛,别强撑着啊,作死……”

  听着“自己”唠唠叨叨的声音,李暮云强行紧咬牙关,慢慢地坐在床沿,想要站起来。屋外却忽然飘来一阵汤水的香味,李暮云愣了愣,见是一道倩影端着碗盘徐徐走了进来,见他正强行下床,连忙柔柔出声:“公子。”

  分明是个标致的年轻姑娘,她将碗筷放在桌上,快步过来伸手要搀扶他,却看李暮云此时外袍敞着,能看见胸膛。她一张白净的脸忽然通红,“呀”了声,捂住眼睛。

  李暮云这才察觉自己衣着不整,也闹得脸上发烫,连忙一伸手拽住了衣裳,不顾伤口疼痛,匆匆忙忙地穿好衣物。

  胖子默默在在李暮云体内翻了个白眼:“……”

  “这位姑娘,对、对不住……”李暮云结结巴巴道,“在下不知道……”

  正说着,他这肚子忽然咕噜咕噜地响了起来,这一路跟着赵大人的人颠簸,也没正经吃些东西,只靠着明月带的干粮度日。这姑娘端来的饭菜汤水正发出阵阵响起,十分诱人。

  姑娘本来正羞得满脸通红,听见这声音,捂着嘴笑出声来:“公子你快吃吧,有什么急事,好好养伤吃饭再说。”

  “好、好……”

  李暮云的脸色正发烫,闻言连忙在桌旁坐下,当着人家姑娘的面不好意思狼吞虎咽,正右手执了箸,忽然见自己的左手正不由自主地向鸡腿抓去。

  李暮云连忙压下自己的左臂,皱着眉低喝一声:“你急什么,”

  胖子也低声怒回:“你这身体我也能感觉到,我不管,反正咱俩都快饿死了,你也别装大尾巴狼。”

  李暮云:“松手。”

  人心不古啊,当着人家小姑娘的面,这小子马上就翻脸了。

  胖子幽幽感慨一声,毕竟人家是身体的正主,他默默地收回左半边的控制权,眼睁睁看着这小子文绉绉地夹菜。

  “公子可真有意思。”姑娘轻笑,“方才是怎么了?”

  “在下……多日未进米,可能是控制不住,姑娘见笑了。”李暮云咽下饭菜,客客气气道,“不知姑娘芳名?在下……姓名不便说,原是江南一带的画匠。”

  “画匠?那公子必定擅长江南山水喽?”那姑娘却是闻言眼中一亮,立刻坐在了对面,“公子唤我秦宁宁就好,不知可否让我见识一下?”

  “这……”李暮云迟疑,“姑娘最近可有听闻朝廷正通缉要犯?”

  秦宁宁想了一下,摇头:“公子怎么问这个?”

  看来朝廷的通缉令还未传到这里,不过也应快了。

  “在下……在下便是被奸人所害,才昏倒在此。”李暮云低声道。

  他语气很弱,是出于说谎的心虚,在对面秦宁宁看来却成了一个惶恐奔波之人的伤感,秦宁宁的眼圈顿时红了些,柔声道:“公子不必担心,我们家虽不是什么富豪,在这儿除了官老爷以外,普通人犯也是不敢轻易得罪的。”

  李暮云心头一暖,深深道:“谢谢姑娘。”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李暮云发现这姑娘对画技颇有兴趣,问答间也颇有灵气,不禁生起些惜才的心情。用过膳,秦宁宁兴冲冲地让小厮拿了笔墨纸砚过来,求他作画一幅。

  胖子在心中呐喊,别管画画不画画了,逃命要紧啊。

  眼看那小厮已经恭恭敬敬端着东西过来了,李暮云面子薄,不好拒绝救命恩人,便执笔勾勒起来。中途你一句我一句的,这姑娘眼中分明冒小星星。

  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胖子又在脑子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画好了。”

  秦宁宁接过画,露出些惊叹之色来,正细细瞧着,忽然听外面小厮的声音响起:“老爷正唤小姐呢——”

  秦宁宁连忙小心翼翼收了画,回头应了声,又朝着李暮云道了谢,匆匆提裙消失在冬日渐渐消散的暖阳色里。

  那小厮好奇地探头往里瞧了一眼,瞧见李暮云,连忙退了回去,小心关上门,将天光关在外面。

  爹爹不是有事外出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秦宁宁揣着画,匆匆赶去大门口,脸上还挂着未退散的笑意:“爹爹,什么事……”

  一句话戛然而止。

  她睁大了眼睛,看见自家大院门口围了许多衙役打扮的官差,正拎着一幅画像细细盘问府中人,是否见过此人。

  她看见爹爹皱着眉:“宁宁,你可见过此人?我看是几位军爷弄错了吧。”

  一个衙役拎着画像走过来。

  秦宁宁屏住呼吸,袖中揣着画的手臂微微颤抖。

  这画中人……分明是她今天赏雪时救回来的公子!

  “此人乃追捕重犯之一,盗了天子最喜欢的宝贝出逃,告知有赏,藏而不告却搜出者……”官差眼睛一斜,“视为包庇逃犯,一并处置!”

  “见过,见过,小姐今天把他捡回来的……”几个小厮被官差的刀吓破了胆子,跪地指认。其中一小厮想起赏钱,咽了下唾沫,“军爷,我已经把他锁住了……”

  捡回来?蠢货,什么话都说。

  老爷眉头紧锁,狠狠瞪了一眼那小厮。

  官差们朝秦宁宁望过来。

  秦宁宁面色煞白,退后两步,被爹爹扶住肩膀,她捏紧了袖中的画,张了张嘴:“没……”

  后院忽然传来嘈杂声。

  “报——”

  有搜人的官兵匆匆跑过来:“发现犯人了,正要往后门跑!”

  时辰稍往前挪些,眼看便要过了黄昏。

  秦宁宁刚走,胖子便恨铁不成钢地嚷起来:“你小子想什么呢,快跑啊,等着人家捉你?”

  李暮云还愣愣地瞧着姑娘离去的方向。

  “你你你……”胖子气得说不出话,伸手不轻不重地给了李暮云一巴掌,这一巴掌却也打在他自己脸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李暮云以诡异的姿势挨了自己一巴掌,如梦方醒,连忙过去推门。

  他的双手放在长窗上,不动了。

  “怎么?还想跟人家告别啊?”

  “不……”李暮云愣愣开口,“锁住了。”

  “啊?”

  胖子连忙夺过控制权,抬起左手用力往外推,果然从外面被锁住了。他将左耳贴在门前,细细听去,外面果然飘来细细的说话声,语气严肃,隐约说着“人犯”二字。

  胖子诧异,退开半步惊呼:“条子这么快就追来了?”

  李暮云那边却已夺回了控制权,四下里扫一圈,往紧闭的格窗处跑去,动作从未有过的果断,抬肘便往格窗砸去。

  格窗纹丝不动,李暮云捂着胳膊“嘶”一声,又咬着牙,双手抓起小凳子,便要朝着格窗砸。

  胖子震惊了,果然人的求生欲强烈。

  这小子已是末路,逃也是无依无靠地死,不逃也是死,他忽然有些于心不忍,出声劝道:“小子……赵大人多半不会管你了,与其这么心惊胆战,不如咱们直接出去……”

  “不……”外面已响起官差的脚步声,李暮云声音在恐惧之下颤抖,动作却毫不犹豫,“我要亲眼看着那昏君死才甘心,兄长还等着我……”

  咔嚓——

  格窗应声碎裂。

  李暮云动作笨拙地爬出去,寒风吹过,他哆嗦一下,紧张地呼出白雾,凝神听了听前院的说话声,心惊胆战地躲避着下人们,正要往后门跑,拐角冷不防冒出两个官兵。

  两个官兵愣了愣,一官兵转身报信,另一官兵抽刀斩来:“大胆贼人!”

  这一刀却是朝着他的左臂砍过来的,胖子眼看着刀锋朝着自己这边斩来,吓得一哆嗦,居然想起刚入职自己体重还没超标时学过的技巧,他飞快地往侧旁一闪,闪过这一刀,再抬掌朝着对方手腕处一劈。

  那官兵龇牙咧嘴,长刀咣当脱手,胖子顺势抬掌往他颈动脉劈了下去,将他劈晕。

  李暮云目瞪口呆,没想过自己这辈子还有这么英武的时候,他热泪盈眶:“多谢高人!”

  胖子也目瞪口呆。

  我勒个……我在做啥啊啊啊?!万一这小子历史上就是被抓住的命,他这不是改变历史吗!

  莫慌,莫慌……这小子史书上一点记载也没有,估计干不成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儿,秦漠每次篡改小细节局长他都不管的……

  在胖子绝望的第一人称视线里,李暮云拔腿就跑。

  “我、我真的没见过他……”前院隐约飘来秦宁宁的哭声,“我不知道……”

  “大胆,你掉出来这画儿是哪来的?分明是那贼子的画风!藏匿逃犯,你们全家也不想活了?”官差厉喝。

  随后他听见丫鬟下人惊恐的哭声,还有中年人的跺脚叹气声,大抵是这户人家的老爷:“糊涂,糊涂啊……”

  “通通押回去!”

  李暮云脚步一停,距后门一步之遥的距离,站着不动了,后方有官兵正匆匆赶来。

  兄长的尸体、兄长流淌满地的血疯狂闪回,与扭曲的记忆里那昏君狰狞的笑,还有伍长临摔下前那句话……通通混杂在一起。

  还要牵扯更多的人么?

  胖子:?

  慢着,这小子该不会真的善良到这个程度吧?

  “我要回去。”

  他听见李暮云语调坚毅,缓缓开口,语气悲壮:“高人,你救了晚生,来世晚生必报答你。”

  胖子想吐槽你是我老祖宗辈的,就算你来世也遇不到我啊……你来来世都不一定。

  李暮云迈出步伐,向着几个提刀赶来的官差走去,被满地雪色照亮的夕阳里,他昂首深吸一口气,将浮动的冷气吸入肺腑,驱散混乱的记忆,夕阳里浮现出兄长微笑的脸。

  兄长……倘若兄长还在,必定也不希望他就此逃匿,给这无辜的一府人遭来无妄之灾。

  胖子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震动了一下。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许多特工执行任务回来之后,心性会有所改变了,为何小白心中至今有一道难以愈合的口子。

  疾风知劲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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