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御园爆炸声响的时候,秦漠正穿着从一个倒霉宦官身上扒下来的黑衣,戴好纱帽,拿着铜镜,鬼鬼祟祟地扮个纯良小太监,四处打听宣宫怎么走。
他此时离御园的位置不远,只看见火光霎时冲天,随后有宫女太监哭喊着“走水啦”,往那边赶。
这爆炸威力其实远远不及现代的火炮,最多算是军火爱好者手制的那种,但秦漠着实被吓了一跳。
“愣什么呢,快去!”不知谁狠狠推他一把,将他推了个趔趄,秦漠皱眉回头望去,眼神压着要吃人般的怒火,将那管事太监吓了一跳,又想起自己才是管事的,一扬手用力拍了他的头,“你看什么!”
好汉不吃眼前亏……秦漠深吸一口气,默念了两遍,被迫跟着发疯似的人群提了水桶往那边跑。
因为胖子那边的事,他心情很差。
秦漠不喜欢被人为打乱的计划,尤其是在一旦打乱就难以挽回的情况下。
——他知道时空错乱的严重性,利贞十二年赵昱引爆成功,炸弹就是这些现代人的杰作,眼下历史从某一步起,已经悄悄被改变,倘若这群特工慢些回去……从穿越任务一开始就拦下,到时候,这一切都不会存在。
但那些兔崽子已经果断地回现代了,如果抹去他们一开始穿越的记录,那就等于把“现在”的他们抹去啊,没人会同意,还违人伦常理。
有这么一瞬间,秦漠想直接愤怒地给人家一拳,但理智占了上风。他装模作样地提着水桶跟着跑去火场,御花园果然烧得满目焦黑,有倒地的尸体,也有鬼影似的乱跑的宫人,在宫女高分贝的“走水啦”喊声里,秦漠跟着冲进火场,迈过一地触目惊心的焦黑尸体,将水哗啦一声浇在火上,那火发出滋滋的叫嚣声。
盛大的浓烟笔直地往上空飞去,熏得人睁不开眼睛。
好家伙……真是下手够狠,连环爆炸啊。
千辛万苦溜进皇宫之后,通讯器次数眼看着不够了,能省则省。秦漠在浓烟里捂住口鼻,寻找着从御花园出去的路,路过被烧毁的亭子,他脚下冷不防踢到什么,秦漠皱眉低头,倒吸一口凉气。
八角亭子前死了个焦炭般的人,衣料皮肤灼得没一处完好,临死之前,这位老兄还睁大了眼死死地盯着亭子内的方向。秦漠顺着他的视线上看下看,只看见亭子里有个古怪的木人,奇怪的是,这木人戴着皇帝冠冕。
看来是用来误导视线的,刺客以为这是宴会场,这木人是皇帝,才冒冒失失引爆了炸药。历史果然按着被改变过的节奏往前走。
御花园起火,紧接着就该是后宫。
——地上有玉屑,看来是这玩意爆炸了。
秦漠方才已经打听到后宫的方向,他环顾四周,只看见鬼一般乱窜的救火人影,没人注意他区区一个小太监。
很好。
他果断地丢下水桶,拔腿就跑,水桶在焦黑的枯草上发出一声闷响,随后被混乱声掩盖,没人注意那年轻的太监身手矫捷地朝着朱红宫墙跑去,抬手抓住檐边一跃,乌黑宦服料角一收,消失得无影无踪。
秦漠的算盘打得很响,根据他偷听到的对话,那个局里叛徒必定要去保护“娘娘”,这位娘娘多半就是雁娘——宣宫是雁娘的寝殿,如果苏鹧心甘情愿要冒着风险救出谁,那么必定是这位雁娘,不会是别人。
在宣宫爆炸雁娘遇难之前,他肯定能遇到那位神秘人。
远离了火场,元旦的冷风吹拂宦服,秦漠打了个哆嗦,像一道影子,穿梭在重重宫闱之中。
元旦当夜,御园爆炸稍往前,几辆其貌不扬的马车正缓缓驶过大道。
眼看民间一派火树银花的景象,这后宫朱院内却显得萧条了许多,静得能听见车轮在青砖上碾过的声音。赵昱跟着太监们的步子,随车而行,不时打量着四周。
眼看着过节,这后宫怎么这般清冷?纵然他只是个没进过宫的百夫长,也觉得哪里不对。
不会是一出瓮中捉鳖吧?
“不是咱家多嘴,这宫里不比你们外面,送礼可以,这张嘴可麻烦管住喽,也免得给雁娘娘招灾惹祸……”领路的太监正在最前面絮絮叨叨,便听见后面这位突兀地开了口。
“宫里怎么这般冷清,不是年年都有宴会么?”
自雁妃入宫以来,便从未听说过她还有什么亲人,宫女下人们也是有意避之不谈,哪儿想到又突然冒出个刀疤脸的哥哥,还带着几大马车的礼来探亲,一路出手阔绰,到时候,他们这些宦官侍卫都能分到点儿。
领路太监琢磨着,既然这人是雁妃的兄长,得伺候好了。
“白日里群臣早就来拜过年了”太监慢悠悠地看了他一眼,客客气气地笑,转过头背对着赵昱的时候,眼神好似看个土老帽,“咱们陛下啊,不大喜欢各种节日,往年都是办场宴会就过去了。”
“宴会什么时候正式开始?”赵昱出声,他随马车缓缓走着,手心里已满是汗水。
“这事儿,咱家也不太清楚。”太监叹了口气,什么问题都敢问,真是孺子不可教,“这宴会要入夜才开始呢,今年的时辰往后推迟了不少,听说是有贼人混进来。”
贼人?
赵昱心中猛一跳。
见他忽然不出声了,那太监疑惑地回头瞅瞅,赵昱连忙挤出个笑容:“那贼人捉到没?”
“咱家哪儿知道这么多,这要是真捉了个行刺的贼,皇宫还不早就炸锅了?”太监摇摇头。
看来那小子还没被发现。
赵昱讪讪笑了笑,又不知走了多久,车队忽然吱呀一声在某处寝宫院前停下了,赵昱立刻吃了一惊:“这是?”
“你们几个,去搬这一车礼给李娘娘,小心些!”太监吆喝旁人搬礼物进去,斜斜地瞅他一眼,这人神经兮兮的,一副没见过大世面的模样,让他厌烦,口中语气自然也不耐烦了三分,“当然是要送礼了,这不是雁娘娘的心意么?人人有份。”
“我这……没什么见识,见笑了。”
赵昱插不上手,站在原地,看着两个太监吭哧吭哧地搬着个大箱子往里走,里面立刻传出女人惊喜的声音:“呀,这么多都是宝贝……金钗簪子,咦,还有个玉佛像?这么金贵,可是皇上赏赐的?”
小太监的声音恭敬响起:“是雁娘娘来了家人,分给几位娘娘的。”
女人的声音顿了顿,立刻冷了下来:“她啊,她一个卖唱出身的,何时这么有钱了?”
“娘娘您小声点儿……”
赵昱不动声色,心中狂跳。
这十八尊玉器,前九尊是遇火立刻引燃,这送给妃嫔的后九尊,按着那些古怪囚犯口中所述,则是定了时辰便会接连引燃,十分神奇。
丑时。
“好吧,既然她有心示好,那本宫就勉为其难地收了。”
赵昱松了口气,这女人叽叽歪歪半天,终于还是见财起意,收下了。
搬货的小太监很快跑回来,几辆马车继续在长夜下缓缓前行,路过两排光辉暖融的石樽浮屠,四周巍峨的宫殿恍惚隐在阴影里,今夜看不到月光,空气中似乎又有飞白飘动,落在人的鼻尖,沁凉的痒。
不知又送了几个妃嫔,眼看装玉器的木箱只剩下两箱,一行人又停在了某处气派的寝宫前。
“这是哪个妃子的寝殿?”赵昱恭恭敬敬问。
那公公暗暗翻了个白眼,一想到他和雁妃沾亲带故,也没防备,张口就答:“雁妃的宣宫,你不是要探望娘娘么?”
赵昱点头。
他唯恐旁人怀疑,连忙装出一副激动的模样,亲自双臂环抱了一箱沉重的礼物,迈过台阶,往正门口走去。
到此为止了。
他当然不是雁妃的兄长,他连雁妃叫什么都不知道,当那个雁妃惊恐地叫出声时,就是他命断于此之时。
那神仙只给了他这封雁妃的亲笔信,告诉他凭此信可入御花园办事,至于让后宫妃嫔陪葬,是他自己想出的下一步大计。
成功了,要成功了……
“谁呀……”寝宫内响起清脆的女声,语调慵懒地拖长,听着竟是个区区小丫头,长窗后人影渐渐接近,终于被一只纤弱白皙的手缓缓推开。
赵昱深吸一口气,眼中暗藏杀机。
到最后还剩下一箱,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