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将军令·是买不是偷
拂罗2020-07-31 13:413,607

  月上中天,万户寂静,适合偷摸的好天儿。

  黑影踩着马背,双手抓住瓦沿,一个攀越,轻轻松松跃上了药坊屋顶。他猫着腰踩在黑瓦上,披着月光环顾四周,动作灵活地落入后院,顺着窗翻进了药房。

  是买不是偷,是买不是偷……

  以前也干过偷东西诸类的事儿,不过都是少年时和哥一同偷伙房的馒头分吃,这是头一回单干,且还是私闯胡人的宅子,不免心中打鼓。

  吴云心中不住默念,借着月光打量药柜上小字,按方子上的药一一抓来,小心地揣在布包里。他算了算账,又从荷包里摸出一把铜钱,放在柜上。

  按乌城最高的药价给的,这胡蛮子总不能再说什么吧?

  铜钱碰上柜面,发出极细微的声响,吴云却立刻听得背后一声低低犬吠,他悚然转过身,一条半人高的大黄狗正顺着半开的窗跃入,朝他呲牙。

  一人一狗对视片刻,吴云赔笑:“狗大哥,小的马上就走,成不?”

  狗大哥不买他的账,发出愤怒的低吼,直直扑了过来。吴云怕出手引来人,连忙护着布包往旁一闪,一脚向着扑来撕咬的黄狗踹去,反身就朝窗外跑。他只用了五分力,那狗被踹得晃晃脑袋,随即又扑过来,狠狠咬住了吴云的靴子。

  吴云甩了几下,没甩开,眼看犬吠声惊醒了这药坊中人,有人声匆匆响起,他一把拽下靴子,低吼一声“送你了”,翻出窗外。

  院里接连亮起火光,有人嚷着胡语从偏屋出来,是几个伙计发现了他,举着火把追来。吴云低头躲过一个伙计扫来的长棍,唯恐伤了人,一手护布包,反手夺过长棍往后虚晃一招,逼退众人,又踩着墙边作景观的假石,几步翻了出去。

  隔墙传来骂声一片,吴云不敢停留,抬手在唇边,发出哨音。马儿应声小跑过来,吴云翻上它的背,拍拍马头,夸了声“好伙计”,一人一马同流合污,朝着都尉府飞奔而去。

  马蹄声响,停在府邸正门,惊醒了昏昏欲睡的守卫,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却见自家大人脚上少了只靴子,一拐一瘸地走进门来。

  “哎呦我勒个……”那轮值守卫张大了嘴,惊恐地提灯迎过来,“吴大人你这是咋了?半夜偷鸡去了?”

  “今个儿不是元佑守夜?”吴云下了马,随手将布包丢给他,牵着缰绳要往马厩走,“快唤人把药给李大人煮了,我估摸着明天要出点事儿。”

  “哎,我来吧大人,您伤没好。”守卫连忙接过缰绳,平时厮混一片,张口没大没小,“大人您当真……偷鸡被抓了?”

  “差不多,胡蛮子死活不卖药。”吴云叹了口气,“我半夜入室,偷了他铺子里的药……不对,给过铜板了,不算偷。”

  守卫睁大了眼,发自肺腑地夸了句:“大人威武!”

  吴云朝他翻了个白眼,一拐一瘸地朝屋里走去,揉了一会儿被狗咬伤的脚腕,吹灯入睡。

  乌城军纪散漫,大多由王虎那样发配的人犯或市井痞子组成,常常闹出欺压百姓的乱子,在自己的软硬手段下才好转许多。今夜之事,就算胡人没发现那些铜板,捧着靴子跑过来算账,也闹不出太大的波澜,至多是道个歉,过去了。

  吴云与经历过战争的大多将士一样,对那些曾用铁蹄踏上瀛朝疆土的胡人并无好感,三年前兴许尚存一缕天真,也随着兄弟们的死烟消云散。

  有些事已经过去,有些仇无法原谅。

  何况以李大人眼下的情况,会不会搭理此事,都是个未知数。

  “云哥,云哥!”

  吴云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第一缕天光顺窗洒入,元佑标志的大嗓门同时响起,在外面拍门不停,将吴云从酣睡中惊醒。

  ……真是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

  “咋了,有胡人找上门了?”吴云披衣起身开门。

  “云哥你昨晚到底干啥了啊!”元佑欲哭无泪地站在门口,看着吴云打着哈欠推门而出,还伸了个懒腰,恨不得抓住他的肩膀一顿摇晃,“云哥,你昨晚是不是偷了仁心堂的药?他们掌柜的找上来啦,正跟李大人对峙呢!”

  吴云翻了个白眼,在脑海里寻了番恳切的言辞,拉着六神无主的元佑去了前院。

  一脚踏入前院,数道目光齐齐投来,吴云顿时察觉到哪里不对。

  昨晚那胡商果然抱着他遗落的靴子找上门来,嚷个不停,一副被洗劫的悲愤神情:“你们汉人朝廷就是如此办事的?天地良心,昨晚就是你们府上的人闯进来,还伤了我的伙计……”

  李沉皱着眉站在正屋台阶前,同在大院里的还有不少人,低低议论着。

  吴云扫了一眼,除却不明所以的将士下人们之外,还混进去两个眼熟的布衣身影:其中一个正是那日的冷厉男人,至今不知姓名,另一个稍矮些,也是个粗眉横目的武人,名叫陈实,衡远的忠诚狗腿,蠢了点儿。

  衡远的人,跑来看这热闹作甚?

  李大人全程不语,任胡商嚷嚷。

  吴云走上前去,客客气气作揖:“对不住,昨夜我家大人急病,城里能寻着药的只您一家,您不卖,我这也是下策。”

  “我不卖就是不卖,你还有理了?!”

  他这语气里其实含着些怨气,胡商一听,怒上心来,先指着他的鼻子骂了一通,又在周围汉人将士们古怪的目光里,向着李沉怒问:“你们没有王法不成?为何还不军法处置!”

  乌城军法,偷盗抢劫者重罪,一律四十重军棍,再重者斩之。

  院里没人动。

  吴云自知理亏,讪讪道:“掌柜的,我昨夜其实付过钱了,就放在您那柜子上……”

  他话音未落,突然脸上一痛,许多铜板劈头盖脸地砸下来,那胡商竟掷了把铜钱砸过来。元佑上前几步,怒道:“你这人好生不讲理,钱也给你了,扔回来是几个意思,故意瞧不起我们汉人吗!”

  他用一双猫儿碧眼怒瞪着对方,此话脱口而出,胡商虽气急,也被他这话说得一愣:“老子说不卖就不卖,你们汉人是土匪还是小贼!”

  元佑指着胡商:“你再说一遍?!”

  “你们汉人……”

  “好!”元佑抚掌,“说得好!我是汉人!”

  院内众人面面相觑,响起哄笑声。

  眼看势头要被这傻小子带偏,胡商下意识地往后方人群扫了一眼,重振气势,眼睛一瞪:“不跟你这小杂种斗嘴!”

  “你……”

  小杂种,小杂种……

  元佑从小最怕有人这么骂他,往昔记忆上头,他笑容一敛,瞬间红了眼眶,冲上去要跟胡商拼命,被吴云一把拽住。

  吴云皱着眉,冷冷开口:“掌柜的,就事说事。”

  经历过沙场之人,眼中自有股血性,胡商恍惚觉得自己是与一只沙狼对视,被慑得震了震,张了张嘴,被吴云抢先出声。

  “先前汉人药坊的李掌柜,无论刮风下雨,无论几更天,只要有人急病上门求药,必掌灯卖药,风雨无阻。”吴云缓缓道,“你既然挤走了汉人,就要按我们汉人的道义来做生意。”

  场中汉人将士们一片叫好,那胡商见自己孤立无援,顿时起了几分退堂鼓的心思,往后一瞥。

  “够了。”

  中年人稳重的嗓音沉沉响起,自带威严,四周人声一停,朝着李沉望去,吴云也松了口气,李大人终于还是发话了。

  李沉平静地下令:“按军法处置。”

  院内诸多表情变作震惊。

  军法处置?……

  吴云瞳孔骤缩,竟觉得自己踩在云里,听见的都是九天上飘来的幻觉,他愣愣地望着大人,见他神色坚决,不容置疑。

  处置谁?处置自己?

  “都尉,吴大人昨夜是为您抓药去了啊。”一守卫率先上前几步求情。

  其他人反应过来,纷纷过来同求。

  “是啊,吴大人昨夜不顾伤势去给您抓药,他是实在没法子……”

  “大人三思啊。”

  李沉静静地望着这些面孔,他深吸一口气,眼前恍惚,缓缓浮现出昔日玉关城的大营,那是石头他们的脸——如今已被这些面孔替代。

  再看吴云,后者俨然还没从呆愣中缓过神来,一言不发地与自己对视,反而显得分外冷静。

  有些事,不得不做。

  “够了。”李沉疲惫地一抬手,“本官是都尉,还是吴大人是都尉?你们也要违抗军令么?”

  军令如山。

  “哥,哥你傻啦!大人他傻了,你快给自己求求情啊!”

  左右两个兵走过来,在元佑疯狂的呼喊声中架起吴云的双臂,将吴云押倒在地,双腿绞起。吴云全程毫不挣扎,木然地接受,脑海中还反复盘旋着“都尉”二字。

  有人取长棍来,元佑的呼喊瞬间变成嘶吼。

  “住手,我看谁敢动他!”

  元佑伸手去夺那长棍,他不过年方十五,却继承了胡人天生的好力气,狠狠一推,竟将那兵推得倒退几步。几个兵对视一眼,冲过来要将他拽走,元佑振棍狠命一扫,护在吴云身前。

  “元佑,再胡闹就连你一起罚了!”周围几个兵急切开口。

  “我和哥一起!”

  “元佑,够了……”吴云被押在地,喃喃开口。

  元佑一张圆脸通红,不顾众人阻拦,抬棍指向李沉,声音嘶哑:“大人,你知不知道昨晚云哥一听你发病,二话不说披了衣……”

  “元佑,够了!”

  吴云的怒吼声在院里响起,闹哄哄的声音立刻停了停。

  元佑一直如此,像只护主的小狼犬。

  吴云慢慢地抬起头,望着元佑,自己曾经有一只大狼犬,同样护主,像极了。

  “哥……”元佑被几个士兵齐力押下,不住哭着,往院外去。

  “是我有错在先……”吴云目送着元佑被押走,松了口气,又望向李沉,双目通红,高喝一声,“愿承担责罚!”

  李沉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半晌,他深吸一口气,挥挥手。

  “军法处置。”

继续阅读:第七十五章 将军令·四十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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