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明之时，木絮在纪珵的怀里醒来，结实的手臂搁在她头下，但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脖子依旧僵硬。
几乎是她一动，纪珵也悠悠睁开眼睛，抽掉完全麻痹的手臂，嘶嘶的吸气。
雾气又散开了一些，温度也没晚上那么低，如今透过车窗，已能看清楚外面一些景色。
一望无际，满眼山峰直入云霄，找不到一丝活物的气息。
练要山明明近在咫尺，却看不到它的影子。
木絮有些心疼地按按他的手臂：“对不起啊，昨天晚上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说罢瞅了瞅他，然后弥补般亲了亲他的嘴唇。
纪珵扶住她的腰背，加深了这个吻。
车窗被敲的声音却在响起。
木絮和纪珵的动作一顿，本来不想理会的，结果听到了两人间的窃窃私语。
“怎么还不起？”
“难道是昨晚太累了？”
“不是吧……荒郊野外的……”
“所以你这种没有谈过恋爱的小屁孩懂个屁……”
大强一副过来人的模样，开始对周济川孜孜不倦地教导。
在车里的两人顿时丧失了温存的兴趣。
推开车门，大强和周济川谈话的声音戛然而止。
木絮抿着唇，脸色很不好看地瞪着两人。
周济川连忙递上水和食物，说：“絮姐纪队，吃点早饭吧。”
木絮起床气加上好事被扰气一起落在两人身上。
纪珵一手撑在膝盖上，一手无可奈何地揉着头发，清晨和欲望给他带来了一丝慵懒的气息，碎发微遮眼帘，细小的胡渣长出来更是增添了一丝成年男人的成熟。
“多谢。”他接过水和干粮，离开车内，径直走上前去找木絮，想着两人分着吃。
结果看着她坐在悬崖边上，一腿曲在上面，另一条搭在下面，一双眸子深而沉，注视着穿魂桥。
他知道她想了一晚上，还是没有想出办法。
世事的无奈，总限于此。
练要山的道士是否站在命运的背后看着他们冷笑。
机关算尽，费尽心力，却还是在最后一步无可奈何。
他走过去，坐在她身边，递上一瓶水，低声道：“喝一点。”
木絮拧开开瓶盖，语气带着一点点颓废，风扬起长发漂移。
“我思前想后，一直企图想一个两败俱伤的方法。”随机她摇摇头摇了摇头，缓缓道：“可是怎么想都是我死他存。”
风继而拂过他的眼，他轻轻地安慰道：“不要急，时间还长，总会想到办法的。”
他知道，如果木絮不是死在战斗之中，而是灰飞烟灭在这座桥上，以她的性子，是无论如何都想不通的。
“我会一直陪你，直到你想到办法。”
木絮心中一暖。
远方阳光，突然突破云层。像温暖的手抚过一层沙，朝他们这边照耀过来。
即使身处绝望，也不要放弃希望。
因为还有你爱的人在陪伴。
她正想跑过去抱抱他，随便揩油。
“啊——什么情况？！”
谁知远处突然传来大强的大嗓门儿，伴随着突如其来的光亮。
木絮和纪珵同时转头，向后面看去。
强烈的灯光让她遮住了左眼。
在右眼的世界中，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辆车的灯眼，继而在这辆车的后面，更多的相同款式映入眼帘。
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情况下，这些车辆前后并列着几排，浩浩荡荡地占据着一半的山路。
纪珵：“怎么回事？”
“这什么鬼？”
……
为首的那辆车通体透黑，在薄雾笼罩下泛着青色的光，一瞬间竟觉得是只充满灵性的巨兽。
驾驶座走下来一人，考究的西装，头发梳得油光蹭亮，一双浑浊又精明的眼直直朝他们射来。
木絮双瞳微微增大，几乎和纪珵异口同声地开口道：“王友清？”
海市蜃楼老大王友清？
副驾驶车门被打开，更为熟悉的人走了下来。
“刘沿？”
大强做梦也没想到会在这里再次遇见他们。
更没想到的是，王友清径直走到木絮面前，气势恢宏而来，却在木絮前两步的时候停下，陡然转变为谦卑恭敬。
“恩人！”
木絮：“……”
她昨晚没睡好，出现幻觉了？
她转头对纪珵眨眨眼，似确定般问道：“你看不看得见眼前这人？”
她严重怀疑是左眼作祟，或者又是练要山的诡计。
王友清：“……”
纪珵：“……我看得见。”
木絮默了默，更觉不可思议：“那看来是真的了。”
一双眼从上至下将王友清扫视一遍：“有何贵干？”
王友清还保持着谦卑的微躬姿势，一双眼眨也不眨，缓缓吐出爆炸性语句：“我们偶然知道恩人有困难，所以特来此报恩。”
木絮微微一愣：“……什么？”
此时陆陆续续的人从铺满山路的车上下来，无数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而曾经那些沧桑惨白营养不良的脸，经过这段时间的调理，绽放着红润。
从人群后面冲出一人来。
大强蓦地睁大眼。
少女纤弱的身影好似晨间跳跃的精灵，她不远千里而来，就是为了见心上人一眼。
手枪跌落在地。
他揉揉自己微酸的眼眶，带着些迟疑、忐忑和似要爆发的兴奋，哆嗦着身子问：“……周音？”
周音站在离他几米远的距离，揩去脸上的泪，一时间抽搐得说不出来。
曾经患难与共的日子仿佛近在咫尺，却又间隔好长。
“大强。”
“周音？”
“嗯？”
“周音！”
周济川猛地推他一把，双腿不由自主向前，周音如蝴蝶般扑进他怀里。
大强紧紧地抱住她，仿佛要将她嵌入骨里，眼眶通红，青筋凸起。
周母站在远处，露出欣慰的微笑。
“请问，”纪珵将目光收回来，适时开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沿向前走来，先是对两人鞠躬，然后才解释说：“我们今天赶来，是来助您过桥的。”
“我过桥……”她正想不屑一顾，却突然一顿，然后将目光转向后面空旷的桥，浮尘飘摇，脑中转过千万种想法，最终汇成一根清晰的闪着光亮的线，陡然断开。
她缓缓道：“如果……让你们站在桥上，我从你们中间穿过……”
纪珵听着她说，渐渐回味过来：“你停留在每个人的时间很短，所以穿魂桥很可能无法辨认……”
“没错，”王友清说道，“只要人足够多，多到可以过桥即可。”
这只是一个谁都没有尝试过的做法。
也许依旧会被辨认出来灰飞烟灭。
却也是她思索一晚上未果后，唯一的做法。
可是——纪珵抬起谨慎的眼，“为什么你会知道？”
木絮梳理着被悬崖风吹乱的头发，看向王友清，“或者说，你是谁？”
王友清突然高深莫测一笑，喷洒了啫喱水的头发在湿润的空气中也几乎分崩离析，他蹲下和木絮齐高，说：“其实我是谁并不重要，你只要知道我是真心来帮助您的就好了。”
“你不告诉我你是谁，我为什么要凭空相信你？”
王友清单手向后摇摇一指，莲花村所有人虽然离她远远的，但没一个还坐在车上，全都站得笔直挺立，对她透露出劳动人民的朴素目光。
那目光和在海市蜃楼的时候不一样。
那时候麻木涣散，此刻小心恳切。
刘沿说：“我们整整赶了5天的路，每天无休，人累了就换另一个人开，好不容易才赶到这儿的。”
“不是没有提议过休息，只是大家都说时间不等人——不想让恩人等太久。”
“是恩人将我们带出海市蜃楼的，这个恩情我们一辈子不会忘。”
“你们走后，他们为您和巨蛇修筑了一个小铜像，我们觉得彼此也会一辈子不会相见了。”
“当我们知道能帮助您的时候，不知道有多高兴。”
偏远小山村的人啊，他们一辈子没见过世面，做不出什么贡献。但救命之恩，再造之恩，任何微薄之力，只要力所能及，他们都在所不辞。
耳边只余下刘沿沙哑嗓音，空谷传响。
“所以……请不要不相信我们。”即使曾经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木絮将目光移向远方。
突然在最前方的位置看见小女娃以及她父母的身影。
她做了个莲花村特有的姿势，似是感谢，又似打招呼，接着双腿微曲，对着她和纪珵方向就是一拜。
身后的人纷纷效仿，黑压压的人群低下一半，只余发丝高高翘起。
她上下纵横几百年，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没见过，此此刻刻却也终于体会到——有种冲动无关任何感情，就是它在哪儿，而她体会到。
瞬间就湿润了眼眶。
她从出现在这个世界开始，就坚信性本恶。
在一次次的变强中，她变得自负，变得不再相信任何人，变得独来独往。
却原来，当你撒下小小一片因，却获得这么多果的时候。
是这种感觉。
微涩，却又比打过任何一场胜仗都要高兴。
纪珵揽过她的肩，在她耳旁低语：“你看，团队合作也没那么坏是不是？”
眼中越过周济川，大强，周音，王友清，刘沿，还有莲花村的众人。
木絮突然勾出一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