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絮艰难地动了动手指，眼皮像有千斤般重量，挣扎良久，环境终于似慢镜头般映入眼帘。
宽阔有力的肩膀无声地传递着力量，伴随着久违的沐浴露的清香，粗糙的手指划过她细嫩的脸颊，温热的毛巾沿着曲线轻柔地擦拭。
有湿润的东西在触碰她的唇瓣，木絮一下子睁开眼。
顿时失落。
她以为是她期待已久的东西，结果是根白绒绒的棉棒。
“这种情况，不是一般应该用嘴喂我的吗？”睁开眼的第一句就是抱怨，粗哑的嗓音带着发条的萧条。
纪珵面无表情地指出：“在装睡。”
木絮哼了哼：“狗屁。”
“阿吾呢？”昏迷前的记忆潮水般涌入，木絮艰难地移动身体坐起来，纪珵过来打了一把手。
“在你旁边，温度降下去了。”
木絮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大团蜷缩在她旁边，呼吸均匀，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地。
她扫视周围环境，脖子像老化似的发出咔咔的声响，对入目的东西感到熟悉又陌生：“好像来过这儿？”
想了一会儿她面露惊讶：“莲花客栈？我们回到客栈了？”
纪珵一边点头一边递给她清水和粥。
木絮接过清水，嫌弃地将粥推开：“这东西都快吃吐了！我想换个好吃点的。”
“不行，”纪珵固执地递给她，“两天没吃东西了，肚子里不能装刺激的。”
木絮心不甘情不愿地接过，一边承受着难以下咽的寡淡味道，一边问其他人的情况。
“认识的人都醒了。”纪珵顿了顿说，“程郑轶没能出来。”
木絮微微一愣。
这应该算是……因果相报？
那么他到底图什么呢，把所有人都救出去，唯独自己，不知死活。
他也许对他们做得不对，但却是真正再为出去的人着想。
此时阿吾被他们的说话声吵醒，打断木絮的思路，熟门熟路地爬上木絮的肩上，伸出蛇信子将木絮嘴角残留的白粥舔掉。
纪珵的脸上顿时不太好看。
木絮倒没什么感觉，很欣喜地捧着阿吾的头，一个劲地问它现在感觉怎么样。
纪珵脸色又黑了两度。
得到阿吾肯定的答案，木絮叫纪珵也给阿吾拿点吃的来。
纪珵黑着脸说：“早就吃过了，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嗜睡？”
果然是海市蜃楼存在的问题，自从从里面出来之后，阿吾体温下降得很快，妖怪的恢复力惊人的好，纪珵第一个醒来，看到的却是阿吾环在木絮身边，全身泛着白光，圈了一个生人勿进的范围。
木絮瞪了他一眼。
“不是我嗜睡，是你们人类的身体太弱了，想醒也得给我机会啊。”
纪珵被她说的话气笑了：“怪我们咯？”
“知道就好。”
室内一时静谧无声，能听见双方有致的心跳和平稳的呼吸，她看了看自己身上，不再是海市蜃楼那件已经脏得看不清颜色的裙子，又想到刚刚纪珵给她擦拭脸颊。
某种脸红心跳的猜测溢上心头。
白嫩青葱般手指颤抖着指着他：“想不到看你平时衣冠楚楚，原来早就对我觊觎已久！”
纪珵：“……？”
“我的脏衣服怎么被换了，总不可能是阿吾吧。”
“……”
“你竟然敢偷偷摸摸看我的身体不给我说。”
“……”
“没事我不怪你，毕竟是我长得太好看的缘故，你把持不住我也理解。”
“……”
“既然如此，那我只能以身相许了。”
“……”
“趁着天时地利与人和，”她一把拉过他的手腕，整个人连身扑在他身上，眉眼带情，“做吧。”
“……”
门口传来叩击的声音，像一道锋利的剑刃猛地把室内诡异的气氛劈开。
与此同时，一个淡漠音调想起，如幽魂般忽远忽近，每个字每一个声调都没有起伏——
“打扰了，我来送药。”
木絮将目光移至门口的不速之客身上。
来人只有木质门框的一半大小，双脸蜡黄，眼眶凹陷，瘦弱的双腿如纸片般仿佛一吹就倒，一弯就折。
木絮眼睛一眯：“是你。”
……
小女娃端着餐盘慢腾腾从外至内，豆浆冒着热气，珍珠般分明的米饭，伴着辣椒油香的青椒炒肉弥漫整个空间。
“你们午饭到了。”她把餐盘放在桌上，一双向外变形得厉害的眼落在木絮身上。
纪珵说：“谢谢。”
“不客气。”
纪珵抬头，墨色的眼中闪过不以为意的某物，他缓缓道：“我不是指这个。”
他指的是其他的。
小女娃说：“不客气的。”
木絮疑惑地转头，不知道两人在打什么哑谜，她皱了皱鼻子：“有话直说。”
阿吾估计馋了，顺着青椒炒肉的香味向盘子的方向移动，先用鼻子嗅了嗅，然后蛇信子迅速将一块肉卷进嘴里。
真是难为它了，还用这么秀气的吃法。
纪珵对木絮说：“好像还没告诉你我们怎么回到客栈的。”
木絮等着他继续。
“其实也很简单，我们跳下水后，所有人因为时空转换都陷入昏迷，但因为前面的人被岸上的人救了，于是有更多的人坐船进湖救了我们。”
木絮点点头，想必莲花村的人现在都高兴翻了吧，因为亲人朋友出来普天同庆，齐家欢乐。
“是你救了我们？”木絮问小女娃。
“不是，”纪珵看着餐盘离阿吾的距离有点远，往它的方向移动了点，“她救了阿吾。”
木絮脸色一紧，眸子中闪过一丝狐疑。
入水后所有人都昏迷，所以阿吾也不例外。
他们是被岸上的人救的。
在那种忙乱、激动的情况下——
人会救人，但人会救蛇？
小女娃站在一边，面无表情，好半天才冒出沙哑的声音：“我只是碰巧看到了。”
“你多大？”纪珵冷笑着说，“一个你一般的女孩子，常年待在客栈不出门，一看见蛇的第一反应是救？”
小女娃目光沉静，说出来的话波澜不惊：“我是被收养的，我以前见过蛇。”
纪珵看了她半晌，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件东西摊开手心，问她：“认得这颗水晶玻璃吗？”
“不认识。”
圆片状的透明体在阳光下反射出闪耀的光。
木絮突然睁睁大眼，某种猜测在心中萌芽。
“你回答得太快了，这是我的衬衣纽扣，”他将纽扣拿走，换成珠圆玉润的东西凑在她面前，“这才是水晶玻璃。”
小女娃的脸色骤然僵住，转身就想走：“没什么事的话……”
纪珵极快地打断她：“我想知道，你妹妹去哪儿了，海市蜃楼里没有这个人，但你妹妹确实不见了。”
小女娃的动作一顿。
背影中突然散发出淡淡的凉意，白色衬衣微微颤抖。
“你可能已经猜出来了，这条蛇和我们的关系匪浅，以前我没往这方面怀疑，但自从再次见到你之后，发现你确实跟木絮长得有一点点相似，而后你又救了这条蛇，更是肯定我的想法——你之所以救这条蛇，因为它本该吃你，但却放你走了，是不是——莲花客栈的大女儿。”
纪珵一字一顿地缓缓道来，没有用一句疑问，一双眼变化莫测：“试问海市蜃楼的人都昏迷了，在外面的人会有谁知道这条蛇是受伤害昏迷而不是潜伏在湖中的水蛇呢，又有谁知道海市蜃楼中有蛇呢？”
木絮恍然大悟。
只有曾经从海市蜃楼中出来的那个人。
小女娃转过身来，嘴唇呈不健康的乌紫，突然裂开一个瘆人的惨笑：“大女儿早就被海市蜃楼吞噬了，二女儿也是，从海市蜃楼出来的那人被所有人看到死了，我不知道你怎么会这么说。”
“你不知道？”纪珵冷冷瞥她一眼，“需要我帮你回忆？”
小女娃静静地看着他。
纪珵吐出三个字：“张老伯。”
“张老伯确实看见你的第一人，我猜想是他准备叫人的路上，突然想起应该把你从湖中搬出来，于是半路折回，恰巧看见你谋害你妹妹的全过程是吗？然后他帮助了你，可能因为可怜，可能因为其他原因，你在他家养了段时间身体，然后趁着你父母想要领养孩子的契机，回到这里。”
室内尘埃沉浮，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故事说得不错，”小女娃眉眼一闪，“可惜没一个正确——我从来没有杀过人，纪队长。”
纪珵眉眼一沉。
场面陷入死寂。
木絮看了看吃饱喝足的阿吾，突然开口：“阿吾的唾液除了能够治愈伤口，还有个功能，”她抬头目视小女娃：“还能产生片刻障眼法。”
尤其对普通人来说，障眼法持续的时间会更久。
“障眼法分两种，其一是有阿吾参与，他可以让被施障眼法的人看到任何它想让他/她看见的东西，其二就是它不参与，障眼法就变成根据所见的人脑海中的想法来确定的，他们觉得这个东西美好所看见的就美好，觉得这个恶心所看见就恶心。
“就算你杀了你妹妹，你也没办法把她弄成不人不鬼的样子，如果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弄成那个样子，就是你带着阿吾的唾液出来，然后让在场的人产生了幻觉。
“所以，”她淡淡地总结：“你确实没有杀人，是你借刀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