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面前的人一掌拍断了身旁的桌子。
他背对着我。由于我跪着的缘故,这人的身形显得格外挺拔。
我吞了口口水。
“你们是废物吗?”
说话的人是桓王,当今皇上的第九个儿子,也是唯一嫡出的王爷。桓王这次出宫是因为西戎国挑衅边境,他去秦城督军,灭戎人的威风。事情解决后,他起驾回京,昨夜到了宁安府边界,突然遭到伏击,侍卫和侍者们拼死抵抗,最后以和刺客们同归于尽的方式,守住了王爷的屋子。
今天早上桓王一打开门,看见驿站里满院子的尸体。驿丞估计是怕担责,连夜卷铺盖逃走,驿馆里其他人,也都跑得没影了。
整个驿馆的活人,只剩下了桓王,和我。
“王爷你心情不好卑职可以理解,可是死者为大,你不好这么说吧……要不是兄弟们以死相拼,王爷你也躺着了。”我说完就想掌自己的嘴。
“你说什么?”桓王转过身来。
我吓得低下头:“卑、卑职是说,那个,是不是废物,反正都死了,王爷你说这个也没用,不如卑职护你离开。”
“你?”桓王非常烦躁地问,“为什么他们全军覆没,唯独你一个女侍卫毫发无损?”
“昨夜……卑职为大局着想,决定潜伏在暗处,呃,观看战局,故而没有被伤及,所以现在才能继续保护王爷。卑职虽然是女子,但武功高强,胆识……过人,所以被太子爷选入侍……”这时门突然一动,我吓得站起就往窗户的方向蹿,“啊啊啊他们又来了,王爷快拔剑啊卑职去搬救……”
后领被拽住。
“胆,识,过,人?”桓王拧起眉头,“一阵风就吓成这样?说,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松口气,堆了笑转过身去,正撞上一双幽深的眼。
“王爷不觉得这过堂风来得诡异吗?”我正色,“死了这么多人,搞不好要闹鬼,我们还是……”
“说。”
“卑、卑职的父亲,是侍卫司的长官,他安排卑职在东宫当值,”我哭丧着脸,把侍卫腰牌呈给他看,“平时只是巡逻,这次太子爷派人护送王爷,父亲说人多,没有危险,可以见世面,还是个多酬的肥差……”
其实我只是来公费旅游的。
如果那个桌子刚才没有被拍断,桓王现在一定在拍桌子。
他深吸了口气,拿起剑就要走。我连忙跟上:“王爷你不要扔下我,搞不好这里真的闹鬼……”
桓王猛地转过身来,我差点撞上他胸口。
“本王的行李,要自己拿吗?”
我从这句话里听出他在努力地忍耐着拔剑的欲望。
“卑职来拿!”我连忙三两下跨到床前拿起他的包袱,殷勤地跟上那人的步伐。
走这一趟之前,我去庙里算过卦抽过签,卦象是大凶,签子上头写:蛟文蔽日,鱼书逆夜,进退弗利千重险,迷途罔返万丈渊。
说真的,我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标准的下下签。
桓王问我侍卫们是不是废物,其实我觉得是的。这次的刺客来了四五十个,桓王自己的侍从和太子爷派来的加起来有近二百个,平时赶路时围在马车前后,齐齐整整,那叫一个威风,没想到一夜之间竟让人杀了个片甲不留。幸好我机智,躲在隐蔽的地方,才逃过一劫。
夜里大家在院子打斗的时候,桓王当然能听到声响,但是他没出来查看,也没抄小路逃跑,连灯都没点,可见对自己的手下比较有信心。一早起来就看见这种场景,他的内心想必是崩溃的。
要和桓王单独相处,我的内心也很崩溃。听说这个王爷脾气古怪,暴戾没人性,他对所有事的反应都只有两种:没反应或者生气。这个人的作风让人害怕,他领的兵也让敌人胆寒,所以朝廷镇西戎,基本上只有一种办法,就是关门,放桓王。西戎从来只想骚扰不想打仗,更不想和桓王打仗,桓王去边境练练兵,那边就能太平很久。
边城往返京师的路桓王走了不止一次,次次风平浪静,没想到偏偏这次出了岔子。
离开驿馆之前,我们看过了刺客的尸体。看长相,这些人不是戎人,他们身上没有任何显示身份的标记,如今我在明敌在暗,局势十分不乐观。当下之计,只有找到人手,提防那暗中之人的再次行动。
事不宜迟,我和桓王出了驿站,赶往宁安府府衙。
一路无话,到了门口,我们翻身下马,我拿着剑走在他身前:“王爷放心,卑职是你唯一的侍卫,一定会拼死保证你的安全。”
桓王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王爷你该不会想重新在这府里要侍卫,抛弃卑职吧?使不得啊王爷,万一有人潜伏在这府里,要行刺你怎么办?如今你能信任的人只有太子爷派来的,卑职啊。”我万分恳切地说。
“本王不信任任何人。”
“……”
宁安府是富裕之地,府衙十分气派。我替桓王递了文书,府丞就以最快的速度带着整个衙门的人赶到了门口,跪拜迎接。桓王没有正眼看这群人,只是朝他们点点头,叫他们平身,然后大家一起往府衙内走。
路上,府丞毕恭毕敬地恭维,桓王却懒得搭理,气氛一时有些尴尬。我意识到,现在桓王身边的人已经死光了,所以我身负重任,同时是侍卫丫鬟以及大太监。桓王是个不喜开口的主,他的身边常年跟着一个神奇的太监,这个人能准确地从他的表情中捕捉到该说的话。我觉得,现在该是我扮演这个角色的时候了。
“府丞大人,”我瞄了眼桓王的神色,清了清嗓子,“我家王爷一路车马劳顿,心情非常不好,你说破喉咙他也不会回答的。”
府丞的脸色好像更尴尬了。
“呃,是什么事让王爷心情欠佳?此次王爷大驾,不见马车仪仗,莫非是驿馆怠慢了……”
我又瞄了眼桓王,看见他的眉头非常轻微地皱了一下。
“哼,你还好意思说?你宁安府边界驿馆的守卫是干什么吃的,竟然纵容刺客闯入,杀光了所有的侍卫,幸好王爷安然无恙,不然你吃不了兜着走!”我模仿桓王生气的语气说道。
吓得府丞连忙下跪,那些随行扑通扑通跪倒一片,低伏着身子以头触地。
“是下官失职,罪该万死!”
我得意地转头看桓王,发现他正瞪着我,眼神非常可怕。
“不怨你。是本王急于赶路,疏于防范,只带了少部分人随行。刺客来时大部队没有跟上,落在了后头。我想,他们很快便会抵达这里。”他终于开了口。
“啊?我们还有大部队吗?”我的话又被桓王一个凌厉的眼神瞪了回去。
“本王之所以只带一个手下来,是派了其他人去关城,以及回京禀告,免得有人趁我在路上,再动心思。”
“王爷英明,今日下官也会派人去驿馆彻查,争取揪出幕后主使。”
“有劳你。起来吧。”桓王对府丞道。说罢,他横了我一眼,便转身向前。
我连忙跟上。
府丞一行人忙不迭地谢恩站起,走在后头。
“王爷,我们的人不是已经被杀光了吗?”我凑到桓王身旁问。
“萧遥,”他冷冷地叫我的名字,应该是从腰牌上看到的,“你父亲难道没有教你,侍卫多用剑讲话,少用嘴讲话。”
“没有……这有点难哪,”我比画着手里的长剑,“王爷你不爱说话,卑职得替你说啊,这要是见人就拔剑,人家会误会的。”
桓王捏了捏手指,声音低沉:“现在开始,你给本王闭嘴,一句话也不许说。”
我非常委屈地垂下头,想了想,又用剑柄做出点头的动作。
桓王忍无可忍状深吸了一口气,加快脚步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