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那是一些春天的夜晚。
巨大的奢华邮轮,以优雅速度划破墨蓝色海雾。阿典涂着浓艳的眼妆,站在一堆呛人的烟雾中,手上动作华丽完美,让人目不暇接。
那些纸牌,在她手中变得乖巧而有序,空中几番翻转后,稳稳覆桌。纤手抚过,一排弧度优雅呈现,反看,像极了危险诡异的笑容。
场子里,除了侍应生,只有她一个女人。
闲暇间,男人们皆把目光放在了她身上——虽然这些人一个个顶着绅士外衣,看起来都很符合上流名门形象,但富贵过度,无人在意手头“小钱”,滥赌为常。
他们只想找点刺激和意外,以打发接下来两个多月的海航生活,因此,赌博与女人,就成了最佳选择。
可惜她身上散发着隐约的禁欲气息。
“小姐,跟我回房如何?”
人散之后,阿典收拾好纸牌,刚走出房间,身后一声不怀好意的调侃赫然入耳,带着色眯眯的轻佻,突兀,刺耳。
闻言,她怔了片刻,迅速眯紧锐利的眸,转身。
这种情况她见多了。随便听听,就知道对方在打什么主意,不过,早已经习惯诸如此类情况,对付的办法多的是。
抬眸。
在看见这人的瞬间,她准备吐出口的几句毒话时吞了回去。
“……老林?”半晌,她讶异喊出。
出海前,她在工作人员名单里,根本没有瞧见他名字。这会儿,怎么会跑到她面前来?
“好久不见。”老林神在在地吹了声口哨,一副不正经的样子,倚靠着墙壁,伸出手指朝她勾了勾,“有事,跟我来。”
阿典狐疑地打量他两眼,眉头一拧,犹豫片刻,终究跟了上去。
邮轮平稳前进,长长的廊道里安静得几乎没有声音。
老林在走廊尽头某间杂货室前闪身一侧,阿典随后。等房门关上,她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就闪现一张照片,耳边传来严肃的声音:“有新任务了。”
按理说,平时阿典听到“新任务”这三个字后,心情都会很好,因为眼前会自动浮现出许多金光闪闪的图片。
可这次,她有些迟疑。
“为什么,是由你来通知我?”她可没忘记,上次丢给她的一桩麻烦,把她整得天翻地覆,差点失去工作。这是个狡猾的人,她不得不提防,毕竟,吃一堑长一智。
“放心,”他从裤兜里掏出打火机,点燃一支烟,仅瞟她一眼,便看穿了她脑子里的想法,笑得阴阳怪气,“这次,我保证没有意外,目标很明确、简单,只要你按往常一样出手,绝不会有差错。”
“是吗?”阿典嗤笑一声,眸中犀利尽显,“凭什么让我相信你?”
“就凭我是这次任务的总操作员。就凭,”他顿了顿,烟雾缭绕的面孔上,笑容意味深长,笃定道:“你缺这笔钱。”
阿典眯紧眸子,思索。
“四十万。”
他吐出这个数字,找了个座椅坐下,翘起腿,悠哉游哉状,继续说:“一夜之间,你就可以拥有四十万。你想好了,这会使你离那幼稚的梦想前进多少步。”
他一语中的。
阿典已经在认真考虑了。不,事实上,应该说在听见那个数字的瞬间,她就已经条件反射地下了决定。虽然老林不可靠,可是,背后下任务的那个组织是可靠的。这两年来,与他们的合作一直很顺利。
“好。”沉默半晌,她答应。
“OK。”老林露出一个意料之中的眼神,打了一记响指,起身,把那张照片交到她手里,“这是你的目标。我已经把详细信息放到你房间里了。”
看来,他很笃定她会接受这个任务。
阿典拿起照片。
那是个英俊帅气的男人,五官英挺,眼窝深邃。只是,这图显然是偷拍得来的,背景有些模糊,画面上,只有他站在顶层甲板泳池边的身形从人群中脱颖而出,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撑着背靠栏杆的身体,整个人慵懒而恣意。
晚会的灯光正向打在他脸上,散发出璀璨的亮芒。
阿典看了个仔细。
这是今年出海后的第一个任务,尽管之前因为生病而休假近三个月,已经有些手生,她还是有自信能顺利完成这个task。
毕竟,四十万钱币在朝着她闪闪发光。
荷官这种职业,总是让日子黑白颠倒。
在长期大陆与海洋的交替生活中,阿典已经养成了迅速调整自己生理作息的习惯。这会儿,正值她上船后的第七个白天,她从凌晨睡到了黄昏。
醒来后,天际的颜色晕染成玫瑰色。
许多用过晚餐的人漫步在船上,有牵着小孩的贵妇,有挽着绅士手臂的淑女,有观海的老人,他们大多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鲜少形单影只。而其中,国人很少,国外乘客占绝大多数。
现在,阿典是极少数形单影只者中的一个,欣赏着海景。
这艘轮船至少要沿途停靠四五个国家,穿过不止一个海洋,航程靠岸的城市中不乏绝佳旅游胜地,风景美不胜收。
她点了支烟,优雅而寂寞地靠着围栏,吐着层层烟圈,享受着短暂的放松,等待自己从睡意中彻底清醒,也等待黑夜的降临。
“啊——”
倏地,一声尖叫,打破了虽喧嚷但和谐的黄昏。
不止是阿典,邮轮这头的所有乘客,都被吸引了注意。大家听到这惊悚一喊的刹那,神经都不自觉绷了起来。
“小雨,下来!乖,你先下来!”颤抖的妇女声音在闹哄哄的人群中格外清晰,也格外惊恐。
所有人目光汇聚过去。只见,视野里一个小女孩坐在船首围栏外的平台上,手扶白色栏杆,摇摇欲坠状。小女孩是个中国人,长得清纯甜美,可她眼里布满泪水。海风吹起她柔软的头发,飘散出淡淡忧郁。
女孩的母亲濒临崩溃,不停在胸前画着十字。所有人都盯着这个场景,却没有一个人敢轻举妄动,保安们也还未赶过来。
“上帝会带我去天国的。”
小女孩自顾自说着,眸中闪过黯沉光泽。她丢掉手里紧握的一支百合花,开始动身往上爬,小脚又迈高了一格。
“不!雨儿!不要,不要!”相比女孩的安静,母亲状态已接近疯狂,她拼命地摆手,却又不敢惊动半步。
这样十分可怜,明明想不顾一切冲过去,但没有抛下赌注的胆子。
阿典静静注视着这一切。
她眸中没有任何波澜。想了想,站直身,准备把烟扔进海里,却在侧身看见那蔚蓝色海水的刹那,没忍心下手。
于是她扔到脚下,用高跟鞋底迅速碾灭,然后迈着优雅步伐走过去。
“喂,小破孩。”
她走到围观人群最里层,抱臂睨视小女孩,挑起眉梢,傲慢地喊她。
那小女孩扫了她一眼,绝望的眼神里没有任何光彩,但仅仅是短暂瞬间,就被阿典吸引了注意。她看到,这个年轻女人眼睛里猫一样的睿芒,神秘又悠长。
阿典距离她的位置有三米。
人群在她开口后迅速安静下来,现场寂静一片,连女孩的母亲都把目光凝了过来。
阿典身上,总是自带气场。绝不只是因为那张出众的脸庞,还源于她时常犀利而略带慵懒的眼神,眸底搅着涌动的暗潮,让人一眼深陷。
“你在上面看风景么?”她嗤笑一声。
小女孩本不想搭理她,准备爬到最上面,在那里,她可以轻易翻出去。但是,她被阿典接下来的话掠去了思绪,僵硬在原处。
“你知不知道,上帝从来不收故意坠海的孩子?”不易察觉中,她走近一步,深刻的目光紧紧抓着小女孩的注意力,“如果你从这里跳下去,你就会沉入地狱,我保证。”
笃定的语气好像在陈述事实。
小女孩怔在风中,纯美的脸上神色迷离。
女孩的妈妈终于忍不住哭出声音来了,凄厉悲怆:“小雨,乖,不要动,我来接你,妈妈没有骗你,我们这就去新西兰,我们这就去找你爸爸……”
“不,他不会再回来。他跟坏女人永远离开了,他不要我们了。”小女孩悲伤地摇了摇头。然后,她缓缓把目光挪向阿典,带上了隐约的渴求:“那么,我该怎么去天国?”
阿典眯紧眸子,脚下的步伐没有停止,“如果你下来,我就告诉你。”
现在,她们的距离是一米。
小女孩有些动摇,她赤着的小脚丫在铁杆上微微磨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流逝得很艰难也很漫长,所有人都屏息以待。然而,过了片刻,就在小女孩收起犹豫的神色,终于轻轻向前倾斜身子时,突然一滑——
意外地往后翻了去。
人群顿时炸开!所有保安都冲了过来,场面一时失控,尖叫不断!
只有阿典,速度快到让人眼花,在电光火石间,稳稳拽住了那稚嫩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