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子们与她的对峙，他都听得一清二楚，有好几次他都差点冲过去维护她了，可他知道，自己的现身只会让四纪更为难。
他就这样静静候着她，在看到四纪的满面疲色后，心疼地抱住了她。
其实以他来看，四纪这样做并没有太大的意义，那些臣子和觊觎皇室的和王该指责还是指责她，该诽谤也还是会诽谤。而她只想求一个问心无愧，却无人肯理解。
四纪本习惯了这样的争执，虽然累但还能勉强撑住，可她却在看到易沉的那一刹那觉得好委屈好心酸，双唇有些颤抖。
她想哭，易沉自然会给她落泪的角落。他抱着四纪轻轻哄着，忙着把她头上沉重的金冠摘下来。
“你辛苦了……”
他的每一点温柔都成了击垮四纪坚强的金石，让她越发地收不住哭声，到最后索性环住他的腰身，闷在他胸口痛哭失声。
十日路程的颠簸和担忧，见到亲人的焦心和无助，与臣子们相争不下的装腔作势。她压住了一切酸楚权衡各处，只有到了他的怀里，才敢溃不成军。
跟在殿下身后的石珠刚迈出大殿，就看到大长公主径直扑到了融国君的怀里痛哭，一时间愣在原地完全不敢相信。
她跟了殿下多少年啊，哪里见过殿下这般模样，以前就算先帝驾崩，就算再累再难过，殿下都一定要回到长华殿屏退了所有人才偷偷哭。
何时……有过这样的率性。
再者这位融国君，好似对殿下的举止一点也不意外，可她明明记得融国君是个冷峻威严之人，怎么就……
殿下她，在失踪的三个月时间里，到底经历了什么？又和融国君有何关系了？
这些问题，因为陛下的病势而一直没人提出来，但石珠可始终惦记着，等到陛下安定下来，还是问问吧。
四纪毕竟不习惯人前失仪，只哭了一小会儿就止住了，抽泣着离开了他的怀抱，“不早了，我们先回去吧。海儿的病情和手术你再和我说说好么？”
易沉自然不会反对，牵着她慢慢往长华殿走去，或许是因为两人太过忘我，竟没有注意到后面石珠的欲言又止。
融国君他该不会要和大长公主一起回长华殿吧？那可是殿下的闺房啊，就算他们有婚约，融国君也不该……
作为尽忠职守的大宫女，石珠想了想还是喊住了四纪，“殿下，殿下！”
四纪回过头，不解她为何如此仓促，这就让石珠更难开口了，“殿下，融国君他……奴婢已经差人把衡辕宫腾出来了。如今时辰已晚……”
一个雷厉风行，处事作风像极了大长公主的大宫女，能有今天这般连开口都艰难的时候也实属罕见了。但更让她为难的是，殿下她似乎是真的想让融国君留在长华殿。
石珠一时语塞，想着该如何劝谏。好在易沉不是没眼力劲的人，怎么会不知道石珠在意的是他与四纪同处一室不妥当。自己本来就出现地唐突，总不好让主人家难做吧。
“那朕就——”
谁知道四纪却悄悄拉住了他，目光里有几分深意。
他虽然领会了她的意思，但却有点疑惑，难不成在这信国皇宫里还有人想谋害他？
四纪清了下嗓，转头跟石珠说道“不用急着收拾宫殿，你先随本宫来，本宫有话要跟你说。”
石珠应声，心里不免打鼓，难道自己对融国君太过失礼了？
她亦步亦趋跟着入了长华殿，直到宫人退下，殿中只剩他们三人时，四纪才溃乏地长叹一口气。这座长华殿对于她来说就是庇护所，虽然并不温暖，却在曾经的四年时光里让她有了些许的喘气余地。
殿中摆设一如三月之前，一尘不染的敞亮让她很满意，四纪迈着步子环视着之前没能好好端详的大殿，也看得出石珠的有心。“本宫不在，海儿又病重，你还能惦记着收拾大殿实在不容易。”
石珠不敢邀功，尽管大长公主失踪，但她坚信殿下一定会回来，无论殿下在哪，她都会为殿下做好一切的。
四纪从不怀疑她的衷心，并且一向是把石珠作为唯一的心腹，所以也不打算瞒着她。
她幽幽回头，如今虽没有额上的奇异蓝纹，但眼里的凛冶却让人觉得更加诡异，“那你可知，这三个月来，本宫都在哪……”
更深露重，滴漏显示的时辰已过了子时，从长华殿远远能看到凤仪宫那边彻夜通明的烛火。小皇帝如今在挣扎着等待手术，而房太后在这个时辰肯定也还没歇下。
信国的后宫，无论白天黑夜都是一样的紧张压抑，所有人都提着一颗心，生怕弄出点稍大的动静来，就让信国的天塌了。
而在长华殿中，也无人开口。
大长公主被施咒成了只老虎出现在融国的后宫中，又被同样被施咒的融国君收留照顾。而眼前这位融国君也不是真正的薄颜皇帝？而是个从其他地方附身而来的魂魄。
这……
这样的奇事，石珠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反而是四纪觉得好笑，“咱们信国剿杀咒术师也不是一代两代的事了，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说完她又笑笑，“或许是因为这些事本宫亲身经历过了，所以才不觉惊奇吧。”
虽说知道了三个月来殿下的去向，但石珠还是有些难以置信。而且眼下融国君身份的实情只有殿下和她知道，对别人还是该瞒着的。
四纪看出了石珠望向易沉的眼神，略微思索便开了口，“这宫里除了你，以前见过薄颜的人也不多，但谁也不能保证他会不会露馅，所以他必须与本宫处在同处。”
易沉点点头，这果然是要考虑到的，可石珠却为难了，“话虽如此，但融国君好歹也是一国之君，与您又……还未成婚，宿在大长公主的闺阁中实在……”
四纪蹙着眉看她，眼里有些不耐，“你们能瞒着本宫失踪的事情，能瞒着陛下病重的事情，就瞒不住他的事么？是不是也得找个咒术师给他下个咒才行？”
她这话说得稍重了些，吓得石珠赶紧跪地。易沉轻喟一声，他知道四纪这是累到了极限，一整天下来无论什么事都被阻碍反对，加上疲劳困倦，多少会有些烦躁。
他轻轻把四纪揽在怀里，像往常那样哄着，“其实也不用大费周章，别人要议论就让他们议论去，我这个皇帝，为了带你这个爱妻回家，连自己的家国都顾不上了，害怕别人指责？”
有他哄着，四纪总能很快消气，但还是顾虑重重，“可是……”
“好了好了。”易沉舍不得让四纪再累着，让石珠先退下，至于这些操心的事都留到明天再说吧。
就算心里再为难，石珠也只能领命退下。而易沉在殿门关上之后干脆把四纪打横抱起迈向内殿。
四纪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挣扎着想要下来，“你这个放肆的，得意忘形了？”
“哪有？你别乱动了。”易沉把她搂地更近些，顺势亲了下她的脸蛋，“让你少走两步路不好么？从……元家逼宫那一日你就没有好好休息了，再这样熬下去，到时候谁帮我给海儿做手术？”
一听到海儿，四纪果然老实了，但她也知道，自己是没有好好休息，难道易沉就轻松了么？只怕比她还要劳心费神吧。
她也心疼地攀住他的脖子，头埋得低低的，说话也有气无力，“殿中来不及添置床榻，你就和我将就一晚吧。”
易沉知道她只是太累，但还是想哄哄她，“回了家你就大胆了许多嘛，这么主动地自荐枕席你就不怕……”
四纪果然闷笑着作势捶了下他，但他们俩哪还有精力想什么旖旎之事，能够躺在榻上安稳休息就已经是最大的奢望了。
床榻足够宽大，被褥也柔软温暖的很，比起颠簸不断的马车，这简直就是无上的享受。
易沉将大氅挂在一边，却不方便帮四纪更衣，只能把她的鞋子去了，任她拖着长长的衣裙在榻上蜿蜒成鱼尾。
从来没这样困倦过的四纪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被广袖长裙牵绊着摸索到软枕，脸颊刚一沾上就陷入了黑暗，倒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睡得快。
看着她就这样趴在榻上像极了小婴儿的样子，易沉有些心动。又怕她被衣袖绊着不舒服，轻轻地把她身下压着的裙褶袖缘拉出来，再把薄被搭在她背上。这才面向着她侧躺下去，眼里全是她。
总算让她回家了，真好。但海儿的手术……他确实是没把握的。
枕着胳膊，他仰面看着头顶的帐幔，实在不敢想象海儿死在手术台上之后，又会是怎样的一场风波。
毕竟他完全是被四纪逼着做手术的，虽然能勉强有手术器械，但还有一个问题到现在也没法攻克。不说心脏能不能被修补，单只术中出血这一点，到时候又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