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囚笼的呈祥殿，甚至整个融国后宫的静谧压抑，并没有影响到信国的彻夜灯火，四纪和易沉依然在成堆的奏折前加班加点，谁也没有说话的工夫。
有了大长公主坐镇的长华殿再度恢复了以往的庄重威严。宫人们静立一旁，有的端着茶水糕点，有的又将醒神的香料添了些，还有的专门负责整理已批阅好的奏折。
石珠强打着精神研磨，看了眼面露倦色的大长公主和已经在旁边睡下的融国君，不由出言劝道“殿下，您也先休息吧。”
四方四纪摇摇头，一边抿着茶水，一边翻开手边的奏折。因为怕吵到易沉，说话的声音格外轻，“再看几本，不然总也看不完。”
她独自处理政事已有四年，早习惯了直至深夜也不得安寝，而易沉以前是做医生的，熬夜值班可是家常便饭，要陪她一起工作完全做得到。
但四纪不允许。自己可以累一点，但易沉可是要做手术的人，可不能让他太疲劳。
易沉也正是因为担心手术的事才乖乖去休息，但就是睡觉，也要陪着四纪一起。
他只是简单找了个软枕靠着，再披了条薄被，睡着睡着发髻头冠也歪了，几缕碎发有些凌乱地翘了出来。
看完手头上的这本奏折，四纪确实有些累了，稍微活动了下颈肩便看向一边的易沉。见他睡着的模样有些好笑，伸手替他抚平乱发。
易沉没有醒，呼吸十分沉稳平缓，但眉头总不太舒展，抱着胳膊侧卧的姿势也让人觉得局促不安。
这样的姿态落在四纪眼里，目光又柔下了几分。
不仅自己为海儿的病情担心，想必他也十分紧张吧。预定的手术时间就在后天，只要一想到这个，她心里就慌得很，易沉他还能睡下去，也该是硬逼着自己的。
她勾着唇，将他的睡颜看了好久，很久没有过心中一暖的感觉了，有他在，就连空旷冰凉的长华殿也没那么让人厌倦。
石珠还在一边磨着墨，偷偷瞧着大长公主的神情。四纪也有些不好意思，把她和其他的宫人一并挥退。
不愿把他叫醒，也不愿把他一个人丢在这，四纪干脆也就着薄被躺在他的身边，偷偷打量着他的后脑。
这算与他同床共枕么，什么时候她竟不再抗拒与他如此亲密了？该是很早以前吧，自她变回人形，成了他的“爱妃”时。
只要海儿的手术能成功，只要一切的纷乱都平定，她就能名正言顺地与他成为夫妻，这种期待与窃喜，她没让任何人知道。因为现在还不时时候，因为他们想要终成眷侣的话，就要先稳住家国才行。
她有些落寞，又忍不住想与他亲近，所以壮着胆子偷偷攀住他的腰腹，额角小心贴在他的后背，心跳比刚才快多了。
殿中烛光通明，却不影响他们两人缩在案旁的相偎。虽然时节已快立秋，但虫鸣依然悉索，反倒让他们俩的呼吸声没那么突兀。当螽斯力竭时，四纪也已阖上了眼。
滴漏还在推动着时辰，殿内悄然无声，就在易沉和四纪沉入睡梦中时，一声声急呼却打破了难得的静谧。
“大长公主！大、大长公主！”
四纪立刻惊醒，她听得出那是凤仪宫中宫女的声音！
因为没睡多久还很疲劳，突然坐起的她有些眩晕，还好被易沉扶住。易沉做医生习惯了突然醒来，倒没多少不适，只是听到这么急促的呼声陡然心惊，“怎么了？！”
那宫女牵着裙子狂奔进殿内，几乎是摔着跪倒在地，“陛下突然病急，如今已经喘不上气了！”
四纪摇晃着站起身，想要迈出腿脚却又突然无力，险些栽倒在案桌前。
易沉拉住她交给那宫女，自己先奔向了凤仪宫，在见到石珠的第一时间让她把吴中令找来。
作为融国君，又是四纪未来的夫君，易沉的身份可以踏入信国后宫，但吴中令一个外臣不行，自那日他们回到了信国宫中，他就一直在宫外候着。
而且因为他是融国使臣不得干涉信国内政，所以连帮着说服信国那些认定大长公主弑君的老臣都不可以。只能略尽绵力设了个祈福坛，和几位还算开明的臣子一起为陛下祈福。
但在四方海病急的时候急召吴中令入后宫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易沉还有其他的事情秘密交代给了他。
在等吴中令的这段时间里，易沉首先查看了四方海的病情，却在听到他的心音时面如死灰。
“他的心脏扛不住了……”
房太后焦急着牵着呼吸困难面色青紫的儿子，早已慌地不知所措，“那、那要怎么办？”
四纪也晚一脚赶来，“海儿怎么了？”
见她通红着一双眼，易沉很心痛，“海儿病情恶化，现在就要做手术。”
“可……”四纪锁起眉，“可你要的器械还没造出来啊。”
“没法等了，先把所有造出来的器械放在开水里焖煮一刻钟，之前说的盐水也配上，记得，一定要用最干净的容器，不然海儿一定会感染死掉！艾叶呢赶紧熏上，无关人等全部出去！”
四纪点点头，嘱咐石珠先去把器械煮来，自己则亲自去备淡盐水，好在易沉之前要求的胶管针管倒是造好了，都已经被煮过，留在一边等着给四方海输液用的。
这个时候，吴中令终于甩着袖袍狂奔而来，“陛下！您让臣准备的东西已经弄到了。”
易沉松了一口气，打开了他偷偷带来的包裹。里面是曼陀罗和龙葵之类的毒物，准备这些东西，没有让任何人知道。
古代医疗条件有限，这些东西都被视作害人的毒药，一沾即死。如果大肆宣扬给皇帝做手术会用到这些东西，那这场手术的涵义可就不一样了。
查看无误后，易沉终于扯了下嘴角，“太好了，还好这个时代有这些，不然我都不敢动刀呢。”说着他便拿着这些毒物分别捣成了药汁。
房太后起先还没注意到，直到偶然瞥见易沉手边还未加工的曼陀罗才惊叫着站了起来，“融国君你要谋害海儿么！”
如今四方海已经是真正意义上的争分夺秒了，易沉没有工夫仔细解释，“这个是为了救他，只有用了这些，海儿的心跳才能慢下来。”
他说的几个词，房太后听不懂，只能勉强知道这不是在害他儿子，这才忐忑地闭了嘴，却依然仅仅盯着易沉的动作。
四方海的情况每分每秒都在变差，他的呼吸越发费力，如今已没有了说话的力气，而且看他的脸色再这么差下去，就要窒息而死了。
易沉让吴中令先来捣药，自己则把亲自给四方海插上了气管再装上人工呼吸的气囊，让他能更轻松地呼吸。
房太后终于清明了一回，她也知道易沉还有很多事情要准备，主要说来帮忙。易沉确实是忙不开了，让房太后像自己这个样子捏着气囊，可千万不要太用力了。
两刻钟后，手术器械、淡盐水、最干净的白棉布条和输液针管等等都备好了，甚至还有用猪脬做的手套。
石珠和四纪赶了回来，见到吴中令皆有些意外。易沉本来不该留吴中令在场的，但他怕四纪和石珠两个女孩子见了血会害怕，最终还是让他留了下来。
房太后做不了太多事，心性又太过脆弱，被易沉支了出去，带着帮不上忙的宫人去祈福坛为陛下诵经祈福。
宫外臣子们的诵经和年轻太后的焦心低泣，都被隔绝在了凤仪宫的内殿之外。
在这内殿里，充斥着熏艾和烈酒的气味，在特别定制的手术床边，摆满了各色用具，这是在这个时代能做到的极限了。
易沉、四纪、石珠、吴中令。他们要把手术床上这个命悬一线的小皇帝从鬼门关拉回来，而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都是他们从未经历过的。
一个孩子的生死，就在他们的手中，这场提前来到的手术，终于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