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绵绵的春雨过后,和着滚雷,南国大地的迎春花终于开到最盛了。
有急着争艳的红辛夷早早鼓起了花苞,可还未绽放就被人摘下来搁在熏笼上,将绿衣红裳的嫁衣染上隐隐沁香,就连琅佩也跟着沾上了暖意,服帖地侍在四纪的身侧。
今日,是她出嫁的日子。
被稳妥地戴好凤冠,四纪回头看了眼镜中的自己,那样的明媚,就连自己也觉得心动了。
这身嫁衣,她从十六岁的时候盼到了现在,终于可以穿着嫁给真正的良人,与他永结百年,受天下人恭贺。
房太后眼中含泪,不舍地替四纪一遍又一遍地整理婚服,把四纪也惹得哽咽起来,“皇嫂……四纪多谢皇嫂这么多年的关照,有您这样的长嫂,四纪感念于心。”
她这一开口,让房太后彻底忍不住了,拭着泪点点头,“该是嫂子我谢你才对,这么多年要不是有你在,我都不知道会怎样。四方家能出你这样一位女儿,祖上也会高兴的。”
石珠应时地上前一步,请太后与镇国大长公主前去告祭先祖。
一路都没收住泪的房太后在看到先皇灵位后更是肝肠寸断,哭诉自己终于不负所托,见到小姑子出嫁这一天。而四纪也难得没有压抑情绪,看着皇兄、父皇和列祖列宗,百感交集,深深地拜了三拜。
她保住了海儿,守住了信国,就连咒术师的大患也稳定了,如今终于能安心出嫁。但不管嫁的多远,她永远是四方家的女儿,信国的镇国支柱。
拜辞了先祖,告别长华殿,石珠又扶着她迈入前朝,陛下正在玄昌殿里等着呢,文武百官也等着。
小皇帝四方海坐在高高的龙椅上,一张脸早已哭花,他舍不得姑姑,就连帝王的威严也顾不上了。
不止是他,就连陈尚书、秦尚书这些老臣也感慨非常。
虽然这些年他们与四纪争执不断,甚至破口大骂。但她终究是在信国最艰难时段里,苦苦维持朝堂的不二功臣。今天,这位被耽误了四年芳华的镇国大长公主终于要出嫁,要说不动容是不可能的。
四纪被扶到大殿正中,第一次仰视高台上的龙椅。而四方海也忍不住了,哭嚎着奔下高台,扑向了四纪的怀抱,“姑姑……姑姑!”
听着海儿的哭声,四纪也心酸地难受,此番出嫁再不回头,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海儿。又不敢让他哭得太凶,蹲下身轻声哄着,“海儿,融国君对你的嘱托,没有忘吧?”
四方海摇着脑袋,哭得双肩抖动不已,“海儿没忘,姑姑说的话……也没有忘。姑姑,海儿……会想你的。”
四纪用力点点头,也不管脸上的胭脂被泪水冲淡,好不容易才让海儿撒了手,得以迈出她倾尽所有心血的玄昌殿。
在玄昌殿外,以吴中令为首的融国迎亲官员队伍,和以李将军为首的信国送亲官员队伍分别立于车马仪架的两边,为四纪的出嫁之路保驾护航。
石珠把四纪扶到马车边上,恨不得随着殿下一起去信国。四纪也明白她的衷心,紧握着她的手舍不得松口。
“信国的一切,你就多费点心。那些老臣脾气不好,但只要是忠君辅国的,你就谦让些。海儿的心疾虽是好了,但你平日里多盯着点,别让他玩疯了,再过几年也该是大人了,他得有个能教导他的人才行。”
这些话,在过去这段时间里,四纪已经说了很多遍了,但石珠听着还是字字如珍,含泪点了头,“殿下放心,下官一定帮您护好陛下,护好信国。”
四纪这才踏上马车,又转身叫住石珠,“若有什么事,一定要书信给我,还有,护好苏眉。”
今日四纪出嫁阵仗非凡,以苏眉的身份没法现身送行,但石珠深知苏眉的性命至关重要,所以不用多嘱咐也知道该怎么做。
就在众人依依不舍时,日晷的阴影终于指向了正午。顿时有鼓乐响彻天际,所有的随行官员也都齐齐行了大礼。四方海也哭得更凶了,被房太后拉住,看着八驾的马车被关上车门,在鼓乐声中缓缓驶动。
终于,要踏上北去融国的道路了。
武将开路,百官护行,随驾侍从与嫁妆队列如流,直至队前的马车驶出皇城,队尾还未迈步。而马车中的四方四纪被随驾的侍女们簇拥着,也在微微的颠簸中收住了眼泪。
背后是家国和亲人,前方是她的归宿。此时的易沉是否如她想象的那般焦急等待着呢,新婚那一日,他会说什么。
出嫁的车队一路都得保持足够庄严的架势,八驾的马车行进速度也并不快,在出发了半日后,四纪掀起了马车窗帘的一角,估算了下这一趟少说得要一个半月才能走完。
等到真正入融国皇城,春花也该足够烂漫了,这时吴中令凑了上来,骑在马上与四纪点头致意。
“殿下您还不知与我们陛下大婚的日子在哪天吧?”
四纪想了想,微微勾起了嘴角,“是在我生辰那一日吧。”
吴中令没想到她原是知道的,卖关子没卖成,反而惹了笑话,“啊?殿下您是怎么知道的?”
四纪暗笑,她是怎么的?自然是易沉亲口告诉她的啊。当时他说着要在她生辰那一日大婚时,她还不相信。可没想到居然还真就应了,他果然是说到做到,那他说的新婚礼物又会是什么呢。
这个吴中令还真知道,但刚刚他没能得逞,此时就想着吊吊四纪的胃口。反正他知道四纪不会降罪自己,得了便宜就赶紧卖乖退下了。
并不恼怒的四纪任由他溜走,又借着那么点角落看着天边逐渐沉下的夕阳,此时,就连皇城的宫墙都已经看不到了,而冗长的随亲队伍,至此才全部迈出城门。
落日也刚刚好被夜色推下了天幕。
藏邺立于小院正屋的檐上,从这儿能看到刚刚关上的城门。
在昏沉的暮色中,他没有急着下来,反而负着手,冲着北边微微一笑,喃喃说了一句“哎呀,这位殿下可终于是嫁出去了。”
可这寂静却被一块石头打破。
看着手里堪堪被接住的石块,藏邺有些发笑,低头看向院中朝自己扔石块的和王世子。哦,和王一家已经被宣布烧死在和王府中了,除了他藏邺,可没人还会称这个半大小子一声世子。
还还没等世子责骂藏邺的不作为,和王就冲了出来一把拉住了自己的儿子,“给为父滚回房里去!”
世子不服气,却又不敢忤逆父王,只能赌气地摔门步入东厢房。可隔着并不厚的纸窗,却能让人把他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一整个冬天都是在这里委屈着,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复仇!还把四方四纪那个仇人给放跑……她就该死在出嫁的路上才对!”
在四纪出嫁的大喜日子,居然有人说出如此恶毒的诅咒,换做旁人早被制止了,可和王却任由儿子咒骂着,因为这些也都是他的心里话。
藏邺的身手很好,从檐上一跃而下也毫不费力,又理了理自己的衣袍才对和王行了一礼,“王爷想问什么,在下明白。”
经过这段时间与藏邺更加深入的相处,和王才知道藏邺这个人有多深藏不漏,不知不觉对他的态度也恭敬了起来,俨然该称他一声先生了。
“既然你知道本王的恨,又怎么能任由四方四纪远嫁融国?这样一来我们哪来的机会复仇!”说着,和王眼里的恨又陡添了几分,“我的爱妃……丧命于她的手上,这个仇不报,我白活于世!”
尽管如此,但藏邺依然是那副淡然表情,“王爷莫急,在下可没忘了王爷的恨,可四方四纪不出嫁,您又怎么能复仇呢?”
这下和王不明白了,可藏邺却不急着解释。
虽是初春,但白昼的时间依然不是很长,明明日落也没有多久,可转眼就是彻底的夜幕。
从各房里映出的烛光让小院不至于太过幽黑,也把藏邺的表情染地有些莫测。他悠悠转身,迈入了正房中,和王也心领神会地跟上,追问着到底是什么意思。
藏邺似乎是个很喜欢光亮的人,觉得屋里不够亮堂,又添了两盏灯。直到屋内亮如白昼,他才满意地点点头,回头望向愤恨未消的和王。
“您如今就是个该死之人,出了这个小院就会被四方四纪的人残忍抹杀掉。而四方四纪又是谁?堂堂镇国大长公主,皇帝太后、文武百官都拥护的国之栋梁。您觉得单凭斗智斗勇,四方四纪会有弱点被您抓着么?”
和王不说话了,确实,就这样贸然现身,除了杀身之祸什么也得不到。
“可本王要报仇啊!你不是说要助本网一臂之力么!”
面对和王的激动,藏邺一点也不急,反而给他递上了一杯清茶,可面目却不如这杯茶清澈。
“所以王爷您想想,到底什么人,才能压制四方四纪?”
和王蹙眉想了想,眼中显露狠厉,“只能成为……比她更有地位权势的人才行。”
“王爷英明。”藏邺拱手行了一礼,又起身浅笑道“那有四方四纪在的时候,您会有机会成为比她更有地位的人么?”
说到这,和王就明白了。
原来他们要等的时机,就是在四方四纪出嫁后,趁着信国空虚无人支撑,再篡位成为新帝!这样才能杀了四方四纪,以告慰他爱妻的在天之灵!
“很好!如今那妖妇终于离开了,我们就能行动了吧,你可有主意了?要怎样夺下帝位?”
或许是和王的草率鲁莽让藏邺觉得有些可笑,他抚了抚衣袖,才推开窗朝着北边眺望,可惜入眼只有惨淡的细碎星光。
“不急,不急。就让那位殿下嫁入融国吧,等了四年,总该让她享享做皇后的清福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