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沉来这一趟不可能只是见见人问问话，他另外还派了一队禁军，偷偷在宰相府搜查了一番。
酒过三巡，他终于见到一个内侍模样的人悄悄混进了酒席，对着他拢起了袖子，意思是没查出异样。
得到这个答案，这次亲临也算是完成任务了，易沉不动声色地抿着酒水让他退下。此时歌舞已换了三轮，席上的菜色却依然流水般地更换着。
嚼着蜜渍荣螺，四纪已经对元家上下摸了个八分清明了，藏在袖子的手偷偷点了下易沉的手背，元家不宜久留，差不多就回宫吧。
易沉也是这样打算的，随即扶着四纪起身，“元宰相，你对朕的衷心，朕心中了然，还望元老能够继续为融国的社稷鞠躬尽瘁。”
元宰相如蒙大赦，立马带着全家行礼恭送，待到御驾仪仗走远，他才颓下肩头，被苏眉扶着跨进府内。
大夫人好歹是正妻，见苏眉一个侍妾如此不规矩，也不甘示弱得凑上前去，“老爷，陛下这次来……”
元宰相摆摆手，依然疲惫不堪，“眉娘，扶回去你院里。拂儿，你也回你院子里，什么也别问。”
元拂儿一听不乐意了，“爹，陛下他——”
“让你别问！”
老爷子毕竟是三朝老臣，威喝起来的样子让元拂儿不敢再造次，只得领着香附退下，却并不打算就此罢休。
爹和娘还有什么是不能让她知道的？陛下身边那个女人难道真的有什么玄机？
“香附。”她的唤声让香附猛一哆嗦，“奴婢在……”
“去，偷偷到娘的院子里听听，看爹和娘都说了些什么。”
香附吓得扑通一声跪下来，“小姐，小姐您饶了奴婢吧，奴婢不敢啊！”
元拂儿不理会她的求情，看着温婉如水的眉眼里，其实满是冷漠，“看着笨手笨脚的，我还真有点担心。你可给我听好了，若是被抓着现行，我是不会保你的。所以给我小心着点。”
香附一片心寒，摇着头还是不敢去，“小姐，香附求您了，要是被老爷抓到了……”
“所以我让你小心点啊！”
元拂儿因为席上见着陛下与那个贱婢舞姬举止亲密很是嫉妒，自然没什么耐心了，“你要是如此无用，那我也不必留你了，明日我就让管事把你卖到生香阁去！”
生香阁是什么地方，香附还是知道的，可小姐怎么能如此狠心，她不敢去送死，就要送她下地狱么。
可元拂儿是个什么样的人，香附更清楚，她根本没有的选，左右……怕是不得好活了。
默默噙着泪退了出去，她挪着步子偷偷溜到眉夫人的院子后面，果然听到了老爷的声音。紧张之下她缩成一团蹲在墙角下，生怕被过路的家丁瞧见。
她的动静并没有引起元宰相的注意，此时的元宰相哪里还管得了别的，围在苏眉身边来来回回地踱步。
“到底怎么回事？看出来了么？”
苏眉迟疑地没有点头，刚想开口说话却直觉地看向后墙，“谁？！”
香附一惊，眉夫人是怎么知道她的？当下也顾不得什么，拔腿就想逃跑。
可元宰相就在屋里，周围必定为了不少家丁，他们一拥而上围住了香附，各个凶神恶煞，看来香附已是在劫难逃。
元宰相本就不痛快，见香附竟敢偷听，当下就勒令把她乱棍打死，而香附早知自己会是这个结局，竟然一句求饶都没有。
反倒是苏眉云淡风轻地抿了口茶，“老爷，香附应该只是路过，放了她吧。”
元宰相回过头，“路过能到你这里来？分明就是——”
“老爷。”苏眉放下茶盏，显然是想让他避着点外面的家丁。元宰相心领神会地挥退了他们，只留香附跪在地上面如死灰。
苏眉哪里不知道是拂儿逼她来的，反正自己还没说出什么，也就不存在偷听了。
而且……
拂儿这孩子，越发没方寸了，再这样下去，迟早要出大事。
打心底里，她是同情香附的，亲自起身将她扶了起来，“你别怕，回去告诉拂儿，所有的事情她迟早会知道的，她这样擅自知道点什么，只会祸害她自己和咱们全家。等到时机合适，我自然会全部和她说的。”
香附难以置信，元宰相却还是不放心，眼里的杀意让苏眉有些无奈，只好主动拉住他的胳膊，转头向香附使了个眼色，“谢恩了就赶紧回去吧。”
捡回一条命的香附立马跪伏行礼，立马就提了裙子退出去，这才让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
元宰相把苏眉扶回圈椅上，好不容易才收住脾气，“一个奴婢而已，你干嘛要留她，万一她说出什么……”
“说？对谁说？”苏眉抬头看他，毫不认为自己坐着而老爷却站着有什么不对。
倒不是她恃宠而骄，只是因为元宰相对她从没多少威严可言，二人之间更像是寻常夫妻，而她就是被捧在手心里的娇妻。
“香附这孩子老实温顺，会来这里也是被拂儿逼迫的，你要是冤枉杀了她，上哪找个更妥帖的给拂儿？而且就她那性子，会是乱说话的人么？”
只要是苏眉的话，元宰相没有不听的，当下自然顺了她的心意，也就不追究香附的事了，“那你说说，皇帝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眉看着手中的水晶珠串，终是叹了口气，“这个皇帝，不是真的皇帝……”
此言一出，元宰相猛地蹙起了眉，“不是真的？”
“说不是真的也不对，他的确是陛下，就算验身也不会看出什么的。但是……”她把那串水晶抬到元宰相的面前，“如果妾身的咒术没有成功，这串珠子不会褪色。而老爷你看，虽然妾身也不明白为何陛下会安然无恙，但是咒术是不会出错的。”
“眉娘，老夫糊涂了，既然你的咒术没有出错，那皇帝怎么……”
苏眉摇摇头，“所以说，那个皇帝不是真的啊，虽然还没有验证，但是妾身直觉……如今的皇帝不是原来那个，而是附身而来的。”
元宰相不懂那些个咒术，但也信她的话，“那可就奇怪了，这个皇帝对于官员政事都了如指掌，虽然性情有些变了，但一个附身来的人又是怎么知道那些宫里的事的？”
他的话似乎提醒了苏眉什么，她蹙着眉思索了好一会儿，被追问时才摇摇头，“没什么。那兴许……只是妾身猜错了吧。”
元宰相也想不出什么头绪，却不忘最重要的事情，“那你能不能再下一个咒术？如今皇帝生龙活虎的，老夫这一通忙活又是为了什么啊。”
可谁知苏眉的脸色却突然冷了下来，“啪”地把水晶珠串拍在了桌面上，“老爷你为何如此执迷不悟！且不说妾身能不能做到，就是从一开始，妾身就不想让你做这害人事！”
在信国，人人都唾骂咒术师，说他们是操纵邪术的精怪。这一点她并不否认，诚然，大多咒术都是恶毒可怖的，但咒术师的存在本就不是为了去祸害别人。
可不管别人怎么说，也不管其他的咒术师是否真的就那么心黑，她却是不想为恶的。
学习咒术不是她能选择的，逃到融国并且被堂堂宰相也着实幸运，可终究她还是成了刽子手，帮着自己的老爷下咒，去祸害他们融国的天子。
因为对天子下咒，她被反噬足足两个多月才休养痊愈，本来还一直忐忑皇帝突然驾崩会不会引得全国动荡，此时只当皇帝还活着，竟然有些庆幸。
还好，她没有祸国。
而老爷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当作什么也没发生，可以继续这样安逸平和的日子，却偏偏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实在是贪心不足！
她躲开了元宰相的怀抱，有些委屈地落了泪，“老爷，当年您答应过妾身。要给妾身平稳幸福的一生，可如今呢？老爷您即不管妾身是否会被反噬而死，也不管天下大乱之后，元家会有怎样的噩运么！”
见她哭得伤心，元宰相愧疚不已，立马放下身段去哄她，“好眉娘，老夫错了啊。老夫真不是不顾你，只是你要知道啊，皇帝是个霸道厉害的，如今已经对元家有所提防了，要是再往后……”
苏眉止住了眼泪，扭头看向他。元宰相继续说道“他日后必定是会迎娶你们信国那位大长公主的，到时候他们夫妻二人都是极有手腕的人，用不着我这个老臣了想要永绝后患，那我们就真的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啊！”
若说融国皇帝怎么样，苏眉不了解。但是信国那位大长公主她可是知道的，虽然没见过她，但信国上下对于咒术师的打压可全拜她所赐，确实是个令人恐惧的君主。
这么一想，也就能理解老爷的顾虑了，此时不先发制人，难道日后真的要听天由命不成。
她想了想，却还是摇摇头，“不是妾身不肯，是真的做不到了。对天子施咒的反噬太大，妾身如今也是有心无力。”
元宰相大失所望，但也无可奈何，“没办法就算了，老夫再去想法子。”
苏眉点点头，又撅起嘴有些不痛快，“老爷，是不是妾身被反噬地太厉害，其他的咒术也不好使了？妾身怎么觉得老爷没以前那么心疼妾身了呢，果然啊，老爷对妾身的喜欢，只是咒术作祟，没了咒术，您就不疼妾身了。”
“怎么会呢！”面对宠妾的抱怨，元宰相嘿嘿笑了两声，又将她搂地更紧了些，“老夫对你可从来都没有松过心啊，你要不信，再给老夫下几个咒术，老夫保证对你一心一意。来，时辰也不早了，咱们就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