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怪异的气氛一直持续到第二天,胡正的办事效率很高,给四纪准备的泳池已经初具雏形了。
为了让四纪心情好些,易沉特地带着她去监督工作,水池够大,换做一只真的老虎肯定会很喜欢的。
只是四纪并不感兴趣,倒是很期待那些碎冰。
刚想陪四纪玩一会儿,又有吴中令求见。易沉不敢耽误正事,便把四纪单独留了下来。
连日的低落情绪,四纪确实也想缓和一下,大热的天气里能在冰池里泡泡应该会很舒服,看来这个胡正也跟着易沉一起,心思越发活泛了嘛。
大块的坚冰从冰窖中拖出,需要细细凿成小碎冰,几个太监举着冰凿奋力敲击着,旁边有宫女在窃窃私语。
“陛下可真贴心了,今年夏天,咱们每个宫人还有叫什么补贴的钱呢。”
“降温补贴?”
“嗯对就是降温补贴!诶你说陛下怎么突然一下那么好啊,对我们宫人也客气,就连跟在他身边的老虎都有这好命呢。”
她们越说越开心,引来了边上的几个人,也加入了讨论,“早知道陛下突然晕倒再醒来就能性情大变对我们这么好,就该早些……”
其他人听到这句话,立马变了脸色,拉着那小宫女低声警告,“呸你说什么呢,再怎么样也是陛下啊,妄议圣尊你不想要命啦!”
那小宫女立马噤了声,可终究还是晚了。
话已说出口,四纪也听见了,她就不能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薄颜能是这样的贱婢妄议的?她在这里日盼夜盼希望良人能早日归来,她们却想着咒薄颜早些出事!
她迈开步伐逼近那几个宫人,吓得他们互相拉扯连连后退,“天啊这老虎不会要吃了我们吧。”
人群中有个太监还算胆大,被宫女们拉在身前挡着,“你们别、别拉我啊!放、放心吧,这老虎通人性,不会伤人的……”
可此时的四纪,眼里杀气腾腾,森森獠牙也露了出来,这般迈着步子压耳逼近的样子,说是不会伤人根本没人信!
那个说话最大胆的小宫女此时却是最早吓破胆的,她的一声尖叫彻底崩断了所有人的心弦,各自慌乱地四散逃跑。
因为要赶时间造冰池,胡正调来了许多宫人,本来还井井有条的赶工却因为四纪和那几个宫人引起的骚乱越发不可收拾。
所有人都毫无方向地乱窜着,互相推搡拉扯,生怕被老虎追上没了性命,木架子大冰块也倒的倒,翻的翻,一片狼藉,宫人们也再顾不上规矩礼仪,叫喊声此起彼伏宛如天灾降临。
四纪没有胡乱吓唬人,她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那个最先叫起来的小宫女。
法不责众,虽然有许多人妄议过薄颜,但这个宫女却是说的最过分的一个,又或许正好因为四纪的忍耐到了极限,
而这个涉世未深的小丫头便正好触了她的霉头。
四纪紧紧追着那个小宫女,硕大的身形很快便让她无处可逃,此时却没有一个人敢出手拦住暴怒的大老虎。
其实就算这个小宫女诋毁圣尊,四纪也没打算要她的性命,不过给她个教训就算了。
可那小宫女自己先吓慌了,竟然有胆子抄起木架就往四纪身上砸!四纪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冒犯,冲上去一爪子就扇向了她。
老虎的利爪足以致命,但四纪有分寸,根本没有把爪子伸出来,只是以肉垫拍过去。
可悲剧的发生总是让人猝不及防的。
那小宫女见老虎扑向自己,慌乱之下朝着人群跑去,可又不小心踩到了自己的裙角,踉跄下猛地摔了一跤,栽向了一个小太监。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那小太监因为之前在凿冰,手里的冰凿并没有放下。那小宫女猛地摔过来,又正好被那冰凿刺在喉头。
而四纪因为离的太近,一时收不住动作,扇耳光的动作扑了个空,倒是自己失去重心,直接踩在了那小宫女的背上。
而本来就被冰凿刺中喉头的宫女被踩得身体一沉,冰凿没柄而入,而她的整个身子也霎时瘫软。
小太监被吓蒙了,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冰凿,和被冰凿挂着的口吐鲜血的宫女。
那小宫女已经没救了,鲜血从她的口中和喉间的伤口溢出,漫到了那小太监的手上,温热的稠腻感让人心里发麻,连带着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
“啊——”
短暂的怔愣后,那太监疯叫着松了手,宫女的尸体也彻底倒在了地上。所有目睹这一切的宫人又后退了好几步,胆大的捂着嘴死死不敢出声,胆小的则直接晕倒。
一动不动的,就只有四纪。
她挪开自己踩在那宫女背上的爪子,推了推她想要把她扶起来,又抬头巡视着那些面色惨白的宫人。
“你们快来救她啊!”
没人听得懂她的话,他们满耳都只有老虎的吼叫声,而那老虎,刚刚害死了一个宫女……
四纪看着那些只退不进的宫人,甚至连胡正也不敢靠近她。她还是想救救那个宫女,所以哪怕她看到了那些宫人的眼神,但还是低下头走向他们,“你们去救救她啊……”
她真的没想过要害死任何人,她不愿意看到有人因她而死。但那些人看向她的眼神,比她刚出现在兽园里时,更加畏惧……
一只体型硕大,吼声震天,还刚刚杀过人的老虎,有谁敢接近。
宫人们不去考虑那宫女是自己撞上冰凿的,他们只知道眼前这只老虎刚刚发了疯地追人,还伸爪想要扑死那小宫女,便认定了这老虎是要杀人的。
而这个时候,易沉也急匆匆跑了过来,胡正眼疾手快拦住了他,“陛下!陛下您真不能靠近!”
易沉只知道冰池这里起了骚动,怕四纪受惊才疾步赶来,“哎呀你别拦我,四纪怎么样了?”
胡正本来就被吓坏了,一听到陛下唤那老虎“四纪”说什么也不肯放手,“陛下啊!那老虎杀了人,是凶兽啊!您不能再这样放任凶兽啊!”
被死死拉住的易沉猛地蹙眉,“你什么意思?”
见到陛下赶来,有更多的宫人来拦住他,各个面若死灰,长跪不起。
这样的情形,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心里更是不安,“……怎么回事?”
胡正松了手,也跟着跪了下来,额角已全是冷汗,“陛下……那大老虎刚刚害了条人命,它是会伤人的啊!陛下您真不能放任它为所欲为,更不能再让它靠近您啊!”
四纪她……杀了人?
易沉不相信,他摇着头满脸不解,可那些宫人恐惧的神情没有作假,更甚至他眼见看到了一个太监,他的手上衣服上都是血迹。
这是……谁的血迹?
他把那太监叫到跟前,“你说,怎么回事?”
那太监战战兢兢想要开口,身后却传来一声吼叫声,吓得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有胆大衷心的则立马起身护住皇帝。
四纪无视他们的惊骇,快步走向易沉,“快去救救她啊,易沉你去救她啊……”
她的话带着哭腔,一点往日的威严和霸气都没有。易沉顿时心乱,不顾胡正的阻拦跨过人群,走到了那具尸体跟前。
那个宫女已经彻底断气了,瞪着一双眼空洞的大眼睛。喉间的冰凿被血浸染地看不出原本模样,旁边有化开的冰水,将地上的血迹稀释成淡红色,一大片一大片。
他蹲下来,伸手摸向宫女的大动脉,确实没救了。而四纪却跟在他身后,让他救救她……
胡正绝不会允许陛下被伤害,硬是召来了兽园的壮汉要捆住四纪。而四纪竟然没有反抗,只让易沉救救那宫女……
易沉听出她的悲伤,挥手制止他们,可胡正却不肯遵旨,“陛下,那老虎杀了人可见凶性仍在,真的不能再——”
“放肆。”他的声音不大,却格外低沉,因为他平时的和颜悦色,此时的语气反而更能威慑人。
皇帝动怒,宫人们自然不敢再动作。易沉走到四纪的面前,摇摇头,“救不回来了。”
四纪沉默了,低下了头,“我……我不是故意的。”
易沉猜到了缘由,但至少得弄清楚情况。他先命人将那宫女抬走,又领着四纪回到粹安宫。
可从始至终,四纪都离他远远的,若多前进一步,胡正就会立马掏出绳子想要捆她。
从来都好说话的易沉冷着一张脸,倒更像薄颜了,他听烦了胡正的劝谏,只说了一句“她若真要发狂,就凭你那破绳子,拦得住?”
皇帝久违的冷峻气概让胡正不再敢多言,待到他退下,易沉才迈进寝殿,“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四纪也心虚,毕竟那宫女确实因她而死。
她迈进寝殿,尾巴无力地垂着,“我……我听那宫女出言不逊,本来想要吓吓她的,她一下子惊慌乱跑,就撞到那冰凿上……”
易沉回过身,眉头皱得老高,“你吓她?你一只大老虎去吓一个小姑娘?!”
被训斥的四纪猛地抬起头,虽然自知做错了事,但还是心中不甘,“可她竟然出言不逊敢妄议薄颜,如此以下犯上,就是——”
“就是杀了她也可以是吧!”
易沉猛地挥手,猎猎广袖扬起,再落下时,他的表情才在四纪的面前显露无疑。
他第一次,以真正严肃的态度对她疾言厉色。
第一次,眼里透着对她的不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