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有一万个不情愿，又被挟持地没办法。但好歹，四纪终于住进了宝央宫，总算不用时时刻刻都面对薄颜那张脸。
自从成婚那日起，她每夜里都是噩梦。梦到易沉松开她的手跑向了深暗的远处再也不回头，梦到薄颜歇斯底里地质问她是否有过愧疚，还梦到天下人如同鬼魅一般围在她身边，指责唾骂她的不忠和卑劣。
而每每从梦中惊醒，都只有翠榴紧缩的眉头和几欲落泪的关切。
住进宝央宫的第一个晚上，也是如此。
这座宫殿被装饰地很精美，处处雕龙画凤，珠玉为饰。但她不喜欢这样的眼花缭乱，也不明白薄颜为何要这样做。
明明他一直不爱这些装饰，粹安宫也素净地毫无半分装点，可偏偏把宝央宫填得如此俗气，是在故意惹她不痛快么。
灯光微明，看不出时辰，四纪被扶着坐起，揉了揉胀痛的额角，“几时了？”
翠榴替她披了件长衫，“刚过子时，娘娘再睡会儿吧。”
四纪摇摇头，趿着软底的绸面云头履下榻走了两步，略还有些耳鸣，身子也说不出的乏力。
“翠榴啊，我嫁过来也有快半月了吧。”
翠榴跟在后面应了声，“是啊，可是娘娘，您到现在也不肯说为什么与融国君离心到这个份上？而且融国君怎么也……他当初在咱们信国可不是这样的啊。”
四纪回过头，只幽幽地轻叹一声，“你别知道，知道了，就是杀身祸。再说你就是知道也无用，连我都改变不了什么，你能如何……”
翠榴似懂非懂，却冒出了句“婢子虽无用，却能为娘娘——不，殿下您肝脑涂地的。”
四纪有些发笑，这个翠榴以前在长华殿虽然不显眼，倒是和石珠一样忠心。如今的岁月虽难捱，但好歹有个她作伴也是好的。
但是，一想到信国，她又沉下了眉目。
半个月了，信国的消息她完全收不到，不知道皇嫂和海儿他们还好么。
有冷冽的光华从窗外渗入，她拖着裙摆踏出殿门，顿时如没入深潭中一般畅快，已经好久没这样安静的和风赏月了。
虽然春渐深，但螽斯还未振翅，宫院里安静地宛如隔世，也就此时，还算可爱了。
她迈下阶梯，捻起院角的一片落叶。这样的月色多像那个夜晚，她和易沉在粹安宫的宫院中初露情愫，从此便再不愿回头。
然而融国的一片大好夜色，在信国却被层层的积云掩盖，如此深夜中，虽然泰安宫里的陛下是歇下了，长华殿里却充斥着沉闷的叹息声。
镇国大长公主出嫁后，陛下为了表示对姑姑的敬重，依旧命人每日打点长华殿，并且让石珠守在那，权当姑姑从未离开。
可石珠却每夜都睡不着，只要想着那日的事，心里就不安。
自初春，四纪北上去往融国，信国倒也太平了一个月左右，可就在有一日，宫中刚突然闯入了刺客。不仅身手极好还对皇宫的布局十分清楚，竟另辟蹊径闯入了苏眉所在的咒令省。
虽然苏眉在融国是个罪人，但在信国却完全没有得罪过什么人，反而深受其他咒术师的信赖，整个咒令省也都是听她调度。
可来者偏偏就是冲着苏眉而去，一把利刃直穿了她的心口，甚至在刀刃上不知下了什么功夫，竟连那些咒术师也无力回天。
得知苏眉被杀害的石珠登时软了腿脚，完了，融国君身上的咒术立解，那殿下岂不是……
她急着派人去融国，生怕是有人要造反。可一连几天下来，刺客没抓到，却也没有听到哪里有造反的消息。
虽然没有生乱，看着平静无波，可石珠哪里敢放下心来，有谁会冒着那样大的风险只为杀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一定有更大的阴谋才对。
不怕有人生乱，就怕不知是什么人在背地里做了什么事。她不敢声张扰了陛下，又没有那么好的本事手腕抓出幕后元凶来，只能在猜疑和惶恐中煎熬度日。
这些都还好，她最担心的就是远嫁的殿下。若是融国君因为咒术被解而驾崩，殿下年纪轻轻就成了太后，可若是原先那位融国君回来就更麻烦了，天知道他会如何对待殿下。
就在石珠辗转不安时，突然有宫人禀报收到了信国来的密报。
“什么？”
她顾不上夜寒露重，连衣服都没披就出了殿门，接了递进来的密信，打开一看果然暗道不好。
也多亏了苏眉聪明，留了这么一招下来，不然殿下在融国怎么样，他们都没法知道。
可如今知道了，同样心烦。信里又说切勿打草惊蛇，到了合适的时机，自然会通知他们该怎么办。
看完信后，石珠将密信细细燃成烬，才搓着胳膊浑身犯冷。
她看着窗外暗无星光的天色，默默合掌祈求，“殿下，您可千万要保重，我们一定会出面将您救回来的。”
又是一场大雨之后，藏在暗处的污秽似乎都被冲洗干净了，天下一派祥和，不论是南国，还是北境。
融国的繁忙朝政由不得薄颜在四纪的身上浪费太多时间，但依旧不肯纳妃。而四纪也不冷不热得待在宝央宫里，他来了不赶，却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耗着，两个人各怀心事，暗地里也都有些各自的行动，更不在乎帝后不睦的传言已经天下皆知。
直到有一日，陪着薄颜用晚膳的四纪突然丢下筷子，撇过身子掩唇干呕。
翠榴机灵地递上茶水，又替她轻轻拍着背。薄颜动作一顿，很快也反应了过来，宣了御医又亲自把四纪扶到榻上。
此时已入夏，闷热的天气让人烦躁，就算御医不来，四纪其实也清楚。
她这是有喜了，怀了薄颜的孩子。
薄颜自然是高兴的，牵着四纪的手喜笑颜开，“四纪，你要做母后了，该受天下人恭贺才是。”
四纪却没有丝毫的笑容，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恭喜陛下，终于有子嗣了。”
她这是在讽刺薄颜只拿她当生孩子的傀儡，也根本不愿接受这个孩子。又不是易沉的骨肉，有什么好高兴的。
尽管如此，薄颜也没有怪她，难得流露出几分真情，“四纪，你我能有孩子，朕很开心，宝央宫里再添些点缀和人手吧。”
“不用了。”四纪觉得胸闷，干脆起身活动了两步，“这宫殿太丑，把所有的装饰都撤掉，我不需要那么俗气的东西，也不需要那么多碍眼的人。”
薄颜或许已经习惯了如此冷淡的四纪，笑了笑只说她如今有孕，性子不好也正常，甚至十分欣慰她的喜好还和从前一样。
“朕也不喜欢这些，果然你同朕还是很相宜的，只要你不觉得委屈就行。”
他还有事，得回去批奏折，临了也不忘亲了亲四纪的额头。却在迈出大殿后很快收回了笑脸，眼中的寒光令人胆寒。
很好，她有了子嗣，就能稳稳把她留在这了。等了这么多日子，也该下手了。
而四纪也在薄颜离开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叫来胡正，“朝中情况如何了？”
胡正斟酌了一番，终于下定了决心，“他们都同意，并且该说的话也说得差不多了，如今只差最后一步了。”
四纪点点头，她忍了这么几个月，甚至没有拒绝御医呈上的汤药。为的就是稳住薄颜，然后偷偷联络外面的臣子，找个时机，把所有的事情公之于众。
她被施咒成了那位那位宝林的事，融国的皇帝被换魂的事，之前待大家亲和仁善的那位皇帝是换魂来的假皇帝，与她真心相爱的也是假皇帝。
把这些不堪的可笑的离谱的疯狂的事情，告诉全天下，然后堂堂正正地跟薄颜和离。
首先要做的就是离心，让臣子们畏惧如今这位帝王，而想念曾经的易沉。这一点，胡正和吴中令已经在前朝潜移默化了好长时间，加上薄颜本就是威严不近人情的人，简直是最大的助力。
如今已有许多臣子背地里议论陛下太过苛刻，理政的手段也太过激进，不如曾经那般温和变通。当然，他们还不知道陛下被换魂的事，所以仅仅的不解。
甚至他们还利用上了一个薄颜完全没想到的人——元府曾经的婢女，香附。
在元相灭门案后，香附作为功臣被封为成荣郡主，赐居皇城东郊安度余生。自从薄颜回来之后，倒没在意这个凑巧立功的小丫鬟，但四纪可还记着呢。
香附此人虽然卖主，但爱恨分明，对苏眉的忠诚是没的说的。当她得知苏眉被杀害后，还在她的郡主府里痛哭了一天一夜。
四纪告诉她这个，可不是为了多个人为苏眉哭丧的，想要为苏眉报仇，就必须让自己回信国主持大局才行。
而香附的人微言轻反而有个很好的作用，那就是躲过薄颜的眼线，找到元相曾经的那些家眷们，帮着散布传言。
有些事是天注定的，易沉心善，没有处死那些宰相家眷们，眼下正好派上用场。他们可是易沉仁慈的活招牌，有他们暗地里称赞曾经的陛下如何爱民，自然会有人记在心里。
当然这些还不够，他们还缺了最后一位，也是最重要的人证。
四纪双手按住自己的小腹，慢慢地把裙褶攥在手里，眼里只有那么微乎其微的慈爱也很快被掩盖，取而代之的，是战将一般的决绝。
“去，把元拂儿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