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子陌一直以为林湛斐的父母离异，今天是第一次听说他的家庭状况，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他看着他冷毅的侧脸。
薛主任笑了笑，“有妈生没爹养就是你打人的理由吗？照你这么说，普天之下那么多孤儿，各个都得成杀人犯？”
“人不是他打的，是我打的。”蒋子陌看不下去了，主动领过。
薛主任侧脸抬头看他，“你也没必要表现的多么仗义，不站出来我也不会放过你。”他回头问儿子，“薛哲，你跟爸爸说他们怎么欺负你的？”
“我放了学去吃烧烤，就跟他们说了几句话，不知道哪句说错了，就拿啤酒瓶打我了。”薛哲此时一副乖宝宝小可怜的样子，“上次篮球赛也是，林湛斐他们班都赢了，他还把我打了！”
“你怎么不说你几次三番纠缠斐哥，打了陆峰还打了英泺的话？现在装什么孙子？”蒋子陌活了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猥琐的王八蛋。
薛主任听到这话反而更加生气地吼他，“那也是被你们逼得忍无可忍的反击！我儿子什么样我最清楚！他从小就不喜欢主动惹事，一直默默无闻与世无争……”
“呵，老人渣会嫌小人渣不好吗？只会觉得他还不够渣。”
“你给我嘴巴放干净点！”薛主任冲上去拽住蒋子陌的衣领，被警察叔叔及时拉住。他横在两人中间，很不耐烦地对薛主任挥了挥手，他心中也十分不待见这个护犊子的家伙，“行了，跑警察局来闹事了是吧？让你儿子把表填了，私了走人。反正都是你的学生，领回去教育吧。”他是不指望林湛斐有监护人过来了。
“私了可以啊，”薛主任拿着表看了看，“两万。”
“两万？！”蒋子陌觉得这人简直不可理喻，“什么玩意就两万？”
“你直接打中了我儿子的头，不知道会不会有后遗症，可能高考能考清华都让你打得只能上个大专了，我还不能问你们要两万？两万都是便宜的，要不是看在林同学老爹那个样子的份上，我今天根本不会私了，蹲几天局子你们才长记性。”他抬头看着林湛斐，唇边漾笑，“在校学生恶意殴打同学，进了公安局，往大了说可是要开除的，林同学不会不知道吧？”
一直低头沉默不语的林湛斐终于开口，“赔钱可以，不过我没那么多。”
“那你别打人啊，打人的时候不是很横吗？”薛主任拽着他的衣领强迫他低头凑过来，“几次三番找我儿子的事，今天栽我手里，认怂了？没有爹妈教你做人老师教教你，长中不缺你这种好学生，别以为考几次第一就应该被谁都捧着，我偏要杀杀你的锐气。”
林湛斐死死咬着嘴唇，咬的都发白了，可他依旧忍着，没回一句嘴。
薛主任还在喋喋不休冷嘲热讽，林湛斐脑子里嗡嗡嗡的响，被他吵得受不了，很久后，蒋子陌听见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软弱无力的话，“对不起，我错了，我真的没钱，可以少一点吗？”
蒋子陌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林湛斐，被一个比自己矮一头的人揪着衣领，偏着头低眉顺眼，仿佛下一秒膝盖一软就要跪下了。他气不过，替他说话，“林湛斐你脑子有病啊？给俩人渣道歉？！”
“闭嘴！”林湛斐压低声音吼他。
薛主任转头看了看薛哲，两人一起意味深长地笑了，“少不了。”
林湛斐的头更低了，他深深叹了口气，声音轻的几乎听不清，“那你们想怎么样呢？”
警局的大门此时被拉开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那个……警察叔叔，我找……”看到站在最角落的林湛斐和蒋子陌，他快步跑了过来，“哎，你们俩在这儿呢！我找了半天！”
是英泺。他说话的时候气喘吁吁，显然是匆忙赶过来的。看到薛主任和薛哲，他微微愣了一下，还是涵养极好地鞠了个躬。
薛主任看到他，松开了拽着林湛斐衣领的手。
从警察那里了解了事情的始末，英泺从桌上重新拿起表塞到身后两人手里让他们赶紧填了，转身和薛主任谈起了条件，“打了薛哲是他们不对，但是也有目击者的笔录证明不是他们无端挑事的，薛主任这样吧，两万块我们一人担一半，大家都有责任嘛，您看行不行？”
“你是个什么东西？你说一半就一半？”薛哲和英泺早就结下梁子，他半路杀出让他十分不爽，抬高声音喊了一句。
“你别说话！”薛主任回头让儿子闭嘴。英泺是英海川的儿子，人脉地位是薛主任无所企及的，从刚才的对话中，他得知之前薛哲还曾经偷偷打了英泺，如果对方此时纠缠起来，被英海川知道了，那这问题就真的闹大了。林湛斐可以随便惹，可英泺他惹不起，或者说英泺的爸爸，他惹不起。
他脸上瞬间挂起慈祥长辈的笑容，拉着英泺的手点点头，“看你们说的，我其实也没有真的打算难为他们，但是我儿子被打了，伤成这样，我气不过啊！你们也理解理解我作为父亲的心，对吧？行吧，一万就一万，我们两方对半的责任。不过林同学，今年的奖学金和助学金，我只能给你取消了。”
林湛斐后背一僵。
“听到了吗？”薛主任凑近他问。
他向后撤了一小步，微微颔首，皱了皱眉颇为艰涩地开口，“嗯，谢、谢谢薛主任。”起初硬梗着，尾音又软了下去，弱化了最后一点点攻击性。
谁都没主意薛哲半躺在长椅上，露出了得意洋洋的胜利者的笑容。
英泺问薛主任要了支付宝账号，又写了一个私了的协议，承诺今晚回到家马上就把钱打过去。在他的催促下，林湛斐和蒋子陌很快填好了表格，交给了警察叔叔，终于被放了出来。
离开了警察局，三人并肩走在街上，很长时间都没有说一句话。是英泺率先打破了沉默，“等下到家了我就转钱给他……”
“我会还你的。”蒋子陌梗着脖子，打断他。
他轻轻笑了笑，“不急，慢慢来，等有能力了再说。”
“最迟下周一，我转钱到你微信。”蒋子陌还在梗着。
“谢了。”林湛斐的声音很轻，但英泺还是听到了。他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没有多说什么。
林湛斐被玻璃渣划破的地方此时已经结了痂，在脸上凝成一个落魄的伤口。
蒋子陌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觉得林湛斐大概是不想再提起这个夜晚的，不想再提起骄傲一点点瓦解、赤裸暴露的感觉。他突然觉得自己还是不够了解他，他以为他真的硬气到所向披靡，怼天怼地怼一切，可硬气是需要代价的，承担不了的话，就只能认怂。想到这些，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回真的是一起进局子的拜把子交情了。他想说这句话活跃气氛，可哽在喉中说不出来，并且觉得很抱歉。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跟蒋子陌分开后，林湛斐和英泺慢慢往长林巷走。时间已近凌晨，街道空无一人，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初秋的夜晚有些凉，冷风裹夹落叶飘到林湛斐肩头。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抖出一根，打火机的微弱火星一直被风熄灭，他点了四五次才终于点着。
他深深吸一口，对着天空吐出一串长长的灰白色烟雾。末了，他问，“你怎么知道我们被点局子去了？”
“放学看见了，我跟苏薇夏夏他们一起出来，看见你们了。”英泺紧接着补充，“她俩没看见。回到家等了一会儿，发现你还没回来，我就出来找你了。”
“谢了。”林湛斐又说了一次，“钱我暂时还不上，之后……”
“不都说了吗，不着急。不还也行。”英泺打断他，“你也帮了我，算我承你的情，别想太多。”
林湛斐不着痕迹叹口气，“那怎么行，要还的……那个，回头你也别告诉夏夏……”他说着这句话，感觉有什么在心里一点点分崩离析。
“嗯，放心。”
那天晚上，林湛斐独自一人回到家，林展早已经入睡。他开大窗户坐在阳台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干嘛非得去找蒋子陌约酒呢？就算约酒干嘛非得去烧烤摊呢？干嘛要打架呢？
林湛斐口中含着烟，没吐出去，烟雾包裹着口舌和喉咙，让他觉得有些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