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熙妍慌慌张张打破了和英泺待在一起的古怪氛围，落荒而逃。直到进了家门，她的心脏依旧很快地跳着。
蓝苏薇要高考了，最近一段时间一直在外地参加艺术生的集训，甚至连微信都很少上。夏熙妍不知道她和英泺到底发生了什么，竟让英泺在今晚说出了这么一番让她意料之外的话。
但静下心来想想，他之前为她画的画、他送她吉他、他因为她的开解渐渐接受了长林巷的人，这一切都不是没有理由的。
说不出听到那番话是什么感觉，无措茫然，甚至有一瞬间觉得，为什么他不是林湛斐呢。
没等夏熙妍再往深入想，她收到了来自英泺的微信。
“刚才，对不起了。你就当我什么都没有说过，可以吗？你是我很重要的人，我不想失去你这样一个好朋友。”
想了想，夏熙妍回复道，“好。”末了又补了一句，“苏薇姐挺好的，她在外地集训，你也要多关心一下她。”
须臾，英泺回复了消息，“很多事，你不懂的。”
夏熙妍到底不懂什么，她还未曾细想，夏商就幽幽从卧室走出来了，手里拿着一本十多年前当地非常知名的戏曲杂志。她赶紧把手机收起来，低头换鞋。
一进门夏熙妍就闻到了一股冲天的酒气，夏商从卧室出来后，这股酒气更浓，她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想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毫无存在感，绕着他躲开。不想夏商却一把揪住了她的后领，“回来怎么也不打招呼？”
夏熙妍瑟缩着，拿不定现在夏商到底是喜是怒，瞄了一眼他的醉颜，“我、我回来了。”
“嗯。”夏商松开手，缓步走到沙发前坐下，摊开那本戏曲杂志自顾自看起来，“这么多年了就这一点成绩，打算靠着这个吃老本吗？”他翻开的那一页，是一个专访，上边的主角扮的是红娘，扮相十分漂亮灵动。那样子夏熙妍都看烂了，烂在心里了。
她没吭声，站在原地，低着头。
夏商看着杂志嘀咕了句什么，夏熙妍没听清，片刻他突然抓起杂志猛地朝夏熙妍的方向丢了过去。她没想着躲，整张脸接住了那本杂志，书脊敲在了她的鼻梁上，还挺痛的。
“滚！”
这个字仿佛今夜的无罪赦免，让夏熙妍暗自舒了一口气。她捡起杂志放在夏商面前，说了句“晚安”，蹑手蹑脚地回自己的卧室。
“白搭话？跟谁说呢？”夏商一挑眉，看着眼前那个僵硬的背影。
夏熙妍拿不定主意，但也不敢耽误太久，迟疑着开口，“晚、晚安。爸……爸爸？”
“你算个什么东西？”身后的老人低低冷笑了一声，“听着怪恶心的。”
又等了一会儿，夏商没有下文了，他昏昏沉沉靠在沙发上睡着了。夏熙妍猫着腰抱着书包，赶紧钻进了卧室，反锁起了房门。
鼻梁已经火辣辣的疼，她拿起桌上的小镜子看了一眼，有点肿了。她推开卧室的窗户，听见远处传来了清晰的钢琴声。
琴声宛转悠扬，飘进她耳朵里，她觉得有点痒。这曲子夏熙妍很熟悉，是林湛斐惯常喜欢弹奏的曲目之一。想了想，夏熙妍拿起手边的吉他——那吉他音色不甚好，是最普通的合板，为了不把夏商吵醒，琴弦上还粘着一截透明胶条。她跟着钢琴声合奏，仿佛那个身姿挺拔的少年就坐在她身边，跟她一起弹琴似的。
夏熙妍唇边漾着一抹浅浅的笑容，直到指尖被水渍浸濡，黏糊糊的打了滑，她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了。
周末一大早，林湛斐就去了蒋子陌的酒吧。前一天跟他约好了，所以见到林湛斐，他没有太惊讶，拿了一个温了吧唧的煎饼果子给他吃。
“肯定没吃早饭吧？”蒋子陌嘻嘻笑着。
林湛斐接过来，咬了一口，“有酒吗？”
“神经病啊你，大清早就着煎饼果子喝酒啊？而且你这颗考清华的大脑，不是滴酒不沾的吗？”蒋子陌不懂文理分科的意义，也不懂清华大学主攻理科还是文科，所以即使知道林湛斐放弃了理科选择了文科，他依旧还是他心目中能上清华的那个一号种子选手。
“小酌怡情嘛。”林湛斐几乎不喝酒，甚至是厌恶酒精的，但他最近发现，有些事自己没法开解自己，依赖酒精和烟草是个很不错的办法。
逃避现世的办法。
前几天去复查的时候，林展的情况好了许多，他高兴的不得了，还跟儿子夸下海口说自己老当益壮，要不是腿坏了，现在说不定还在工作岗位上都不会退休。他不知道之后医生又私下联系了林湛斐，说发现林展的胃部有包块，而且体重较之最开始入院下降的有些太夸张，怀疑有别的病。建议之后来系统的做个检查，不要耽误了病情。
这些林湛斐都没有跟林展说，他打算下周再找个别的由头，带着林展去医院检查检查。没问题当然好，可他心下总是不乐观的，加上分班的事，夏熙妍和英泺的事，诸多问题加起来，压得他喘不过气，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别喝酒了，你是干大事的人，把你脑子喝坏了我负不起责任。”蒋子陌歪着嘴笑了一下，从吧台后边取出了一盒烟，丢给林湛斐，“给你个好东西。”
林湛斐接过那盒烟一看，怔了怔，“我去，蒋总，款爷啊，真龙盛世！”
蒋子陌笑了笑，豪气十足一挥手，“赏你了！”倏尔他正色说，“不是我的，我爸那几个朋友抽的，那次过来落了一包在我这儿，我就留下了。我抽了一根，味道不喜欢，你拿着吧。”
林湛斐翻看了一下那个高级的烟盒，回了蒋子陌一个感谢的笑容，没多推辞就装进了口袋里。
“你最近怎么了，感觉特别低落。”
不给酒喝，林湛斐也不抽烟，干啃煎饼果子。蒋子陌看不下去，吩咐服务员给他榨了杯橙汁。听到这话，啃煎饼果子的少年愣了一下。
见他不说话，蒋子陌继续问，“因为夏夏？”
“不是。”
“放屁吧不是。谁都说你去文科班就是为了她。”林湛斐刚要开口辩解，被他打断，“你别糊弄我啊，你以为我是陆峰那个傻小子呢，那么好糊弄？”
林湛斐咬着煎饼果子苦笑了一下。
“你跟我不一样，怂什么啊？你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是什么吗？是备胎，怎么说也是长中一霸，就心甘情愿给人当个备胎？”
听着这些话，林湛斐蓦地想起那晚夏熙妍和英泺的那个拥抱。他感觉胸口堵得慌，嘴里的东西都不能很顺畅的咽下去了，赶紧喝了一大口橙汁帮自己吞咽。
在蒋子陌喋喋不休的废话中，林湛斐吃完了那个硕大无比的煎饼果子，须臾他擦了擦嘴，长长叹了口气，“真的很烦啊。你说，我就想波澜不惊度过高中三年，老老实实考个大学，怎么就这么难呢？”他把头埋在臂弯里，声音有点哑，“活着太累了。”
蒋子陌还是从酒柜里取了一瓶酒开了，斟了一杯推到林湛斐面前，“得了，我也不压抑你的本性了，你回头跳楼了我会良心有愧的。”
林湛斐接过酒杯面上一笑，一饮而尽。洋酒后劲很大，他又不胜酒力，没几杯就已经微醺，借着酒劲，他又叹了口气，眼底微微泛红，“我刚到长林巷的时候，就喜欢夏夏了。是真喜欢，往后我见过的任何姑娘，都没有她好看的那种喜欢。但是，但是。但是你说，我凭什么呢？我自己都知道，我不是一个合适的恋爱对象，很多东西我都不能给她。你知道吗，我爸身体最近很不好，可能胃上又出问题了，下周还得去检查，如果真有问题了，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老头儿那样不管他吧？又是钱。别说给我借钱的话，借来借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学习好？别逗了，学习是我这种人唯一的出路，我没办法，我就是拼了老命也得上国内一等一的大学。可是很多事他等不及，你生就落于人后一大截，大学四年，研究生又是两三年。你急于盖房子，就会觉得，眼前这棵树怎么成材这么慢呢？”
“我是真喜欢夏夏，甚至有自信全世界迄今为止没人比我还喜欢她了。可是有用吗？蒋子陌，你跟我说，喜欢有用吗？一个在沙漠里快渴死了的人，你跟他谈精神食粮、谈人定胜天，有用吗？”
“干大事的人就算了，我现在只有精力干好手头的事。”
林湛斐的这些话，人生在世十七年，只跟蒋子陌一个人说过。大哥当习惯了，顶梁之柱做习惯了，稍微表露一点点软弱都让他觉得是犯罪。
可最近他觉得他身体里的那根弦快要绷不住了，快要被压断了，基于自救，只能硬着头皮倾诉。
说着说着，林湛斐趴在桌上睡着了。蒋子陌拿起外套给他盖上，收了酒杯和酒瓶，嘱咐服务员们不要去打扰他。也不知道下次再撬开这货的嘴又要到什么时候了。
看着林湛斐的睡颜，他轻轻笑了笑，“什么大哥，还是让我做你大哥吧。累死你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