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夏熙妍已经离开了林湛斐的家。凌晨时分,林湛斐收到了一条钟凌发来的微信,告诉他,夏熙妍去了她那里。
房间没有搬空,还保持着原样,只拿走了基本的几件换洗衣物和她的吉他。林湛斐看着空荡荡的衣柜,一时间有些失神。他这时更为昨晚说过的话而后悔了。
心里空落落的,感觉被谁拿走了一块。林湛斐叹了口气,准备去公司的练习室练舞,转移一下注意力。虽然夏熙妍负面缠身,但月底两人还有演唱会要开,不能因为负面的原因就停止一切活动。
打开了好几次和夏熙妍的微信对话框,又一次次重新关上。夏熙妍没更新朋友圈,没改个性签名,也没有换头像,一切平静的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林湛斐倒有点期待她能发些莫名其妙的朋友圈,好歹证明她也是在乎的。
“随JB便,”这样想着,林湛斐觉得自己单方面的纠结是那么的让人心有不甘又讨厌,他冷笑着低骂一声,自言自语,“走呗,再也别回来,爱去哪去哪。”
他第一次有些期待去公司了,或许夏熙妍今天也会去练习。
去公司路上的时候,他接到了陆峰的电话。
“斐哥,你联系得到蒋哥吗?”
林湛斐一愣。昨天挂了电话后就一直在为自己的事烦心,他根本没想起来蒋子陌这个人的存在,这会儿被陆峰这么一提,他才想到蒋子陌应该已经知道英泺和蓝苏薇分手的事了,但却安静的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不知道啊,我一直没有联系他,怎么了?”
陆峰咂咂嘴,“我昨天看到蒋哥的朋友圈,有点不放心,就给他打电话,一直没通,早上再打,就已经关机了。你们工作不是停了嘛,我就说去他家看看,结果家里也没有人。”
林湛斐把车停在路边,翻开了蒋子陌的朋友圈。
是在英泺发出道歉声明后不久他发的,一条脏话的缩写,“WCNM!”
“应该没什么事,也可能店里太忙,关门之后就回去睡觉了。”林湛斐重新发动车子,宽慰陆峰,“老蒋那人心大着呢,总不能操刀子去把那位捅了,没事,晚点再联系看看。”
挂了电话,林湛斐不放心,又给蒋子陌打了一个电话。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
蒋子陌自然是没法接到陆峰和林湛斐的电话的。在得知了英泺和蓝苏薇分手的消息后,他给蓝苏薇打了好几通电话,都被她掐断了,他心里不放心,坐了最近的一班航班赶往了北京。
没带充电宝、没带换洗衣物、连澡都没有洗,他抓起钱包就奔赴了机场,在凌晨赶到了英泺租住的小区楼下。
地址是之前他拐弯抹角问蓝苏薇的妈妈拿到的,已经是两年多以前的事了,蒋子陌到了小区才想起,他甚至不确定苏薇现在还住不住在这里。
高档私密的住宿场所,蒋子陌根本进不去,只能在远远的外围徘徊。他着急地原地打转,只好再次拨通了蓝苏薇的电话。
还好这次,她没有挂断了。
“喂?”她的声音很轻,沙哑中带着很明显的鼻音。
蒋子陌的心跟着紧了一下,“那个……嗯……我在网上看到,你们怎么回事?这么突然……怎么了?”
蓝苏薇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久,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倾诉对象,她突然压着喉咙笑了几声,说,“你问我怎么了,我也想知道怎么了……十个小时前,我还在婚纱店订了婚纱,你觉得我知道怎么了吗?”
“……你现在在哪?”
“家里,收拾行李,准备搬家。”蓝苏薇的声音就像一阵烟雾,轻飘飘的。
蒋子陌捏了捏拳头,不禁提高了音调,“都已经这么晚了!你现在要去哪啊?!反正他还在上海,你明早再走吧,我去帮你搬家。”
“我到底还要怎么样才能没脸没皮地赖在他家?他都不要我了!难道我还要上赶着再住一晚吗?随便吧,我住酒店或者去学校都行,东西我不要了,我现在只想搬家!”蓝苏薇哑着嗓子带着些哭腔吼道。
蒋子陌的拳握得更紧了,“我现在去找你……”
“你不要来!不需要……”她的语调软了下去,“拜托,别来。我可以处理好的。”
“苏薇!”
“蒋子陌,你不许来!不然我就跟你绝交!”没等他再说话,蓝苏薇掐掉了电话。
打出这个电话没多久,蒋子陌的手机没电关机了。他彻底失去了蓝苏薇的消息。尽管知道她仍旧在小区里,可他进不去,也不确定她会不会从别的门离开。
蒋子陌坐在小区外的绿化带,望着远远一排居民楼。星点灯火闪烁着,嘲笑着他独自的伤心与自作多情。
夜是那么深,路灯把他单薄的身影拉得老长。没想到九月末北京的夜晚,竟然这么冷。
就在蒋子陌心灰意冷打算站起来离开的时候,他在静谧的夜里捕捉到了拉杆箱轮子和地面摩擦的“卡啦”声,他一个激灵站起来,这才发现小区大门口正停着一辆闪着双闪的私家车。
他小跑到车旁边,听着轮子的声音越来越近,他的心跳也越来越快。
可能是老天实在可怜蒋子陌,不忍心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可怜下去,在将亮未亮的夜色中,他终于等到从小区出来的蓝苏薇。
蓝苏薇起先没注意到,以为是网约车的司机,出了小区大门走近才看清蒋子陌的脸,她不知所措地僵在原地,握着拉杆的手指一点点收紧。
“我……到这边提货,然后就,顺便过来,看看。”蒋子陌没敢看蓝苏薇的脸,像每一个撒谎的小男孩,手局促地揉着后颈,东张西望。
蓝苏薇静静站在原地,没有拆穿他拙劣的谎言。
见她迟迟没有动静,蒋子陌小心翼翼地转过脸,细细打量起她。
她瘦得吓人,两颊有深深的凹陷,齐刘海的短发紧紧贴着头皮,愈发衬得脸蛋小而尖。
依旧是小麦色的皮肤,但在昏黄路灯的照射下,多了几分并不能称得上健康的蜡黄。在夏末凉风的凌晨,她好像随时都能被风吹倒。
蒋子陌的喉咙有点发紧,他努力克制住自己冲上去抱住蓝苏薇的冲动,讪讪笑了笑,“好、好久不见。”
蓝苏薇拖着行李箱走到驾驶座,低声跟司机说了句什么,司机一言不发,发动汽车开走了。
“这……”
“来都来了,坐坐吧。”蓝苏薇很轻地叹了口气,拖着行李箱走到了小区旁一处人迹罕至的绿化带,把箱子丢在一边,席地而坐。
她依旧穿着少年时最爱的蓝色连衣长裙,看样子是价格不菲的最新款式,但却不合适的仿佛偷穿了妈妈衣服的小女孩。
“你……”蒋子陌再次开口才发现自己喉咙干涩,他清了清嗓子,“你还好吗?”
他也不记得到底有多少年没有像现在这样肩并肩和蓝苏薇坐在一起了,他们离得那么近,近得他甚至可以听到苏薇沉重缓慢的呼吸。
蒋子陌发现,就算时隔多年,他见到苏薇依然还是会紧张得语无伦次,不敢正视她的眼睛,腋下生出窘迫的汗水。
蓝苏薇像叹息一般轻轻笑了一声,“我说一切都好,你还会信吗?”
像一只被放干了气的皮球,她倚靠在花坛边,枯萎又落寞。蒋子陌的心被攫得生疼,可他不善言辞,又一无所有,那些毫无意义的安慰或是唐突的拳拳真心,在此刻说出口,都是那么的不合时宜。
坐了好长时间,蓝苏薇自顾自说,“你去了上海之后,我跟着他到了北京。起初还是不错的,你知道,他那个人,浪漫温柔又充满了仪式感。但渐渐就会发现,他其实对任何一个人都浪漫又温柔。我第一次觉得他有点不好,是他红了没多久,和一个画手前辈在网上撕了起来。那个前辈叫冥鸦,被他描述的刻薄又假清高。我自然而然也讨厌他。直到有一天,他突然毫无征兆地开始减肥,为了维护他身体孱弱的人设,其实他已经够瘦了,还是硬生生减掉了二十斤,瘦得脱了像,人样都没了。你知道他减肥干嘛吗?假装生病,攻击冥鸦抢走了自己得来不易的工作机会,说他被冥鸦气病了。冥鸦因此丢掉了新工作,他又收获了一大批粉丝。我觉得再怎么讨厌一个人,也不至于这样,多看了几眼骂他的人的微博,顺藤摸瓜找到了冥鸦的一个死忠粉,从她的微博得知,冥鸦的太太病重,急需用钱,他好不容易得到了这个工作机会,却被搅黄了,他太太也没救过来。”
“他都这样了,你竟然还……”蒋子陌没想到英泺能过分到如此地步,忍不住打断了蓝苏薇。
蓝苏薇笑着摆摆手,“这算什么?冥鸦因为这件事一蹶不振,甚至放弃了这个笔名,现在都不知道还画不画了。他的粉丝气不过,把这件事捅上了热搜,但都被英泺花钱撤了。我那是第一次觉查出他的可怕。以前他装病,卖人设,我虽然觉得不适应,但都能理解,唯独那次,我觉得我开始不理解他了。他变了,或者说,我只是从那天,才认识他……”
“苏薇……”蒋子陌想揽住她凉凉的肩,可一抬手,又赶紧放下了。
“我早知道我跟他迟早会走上这条路的。但心里又有虚妄的幻想,麻醉着自己说他是爱我的。现在看来,这十年的豪赌是我输了,我不过,是他万千算计的热搜中,微不足道的一个。”说着这些话的蓝苏薇,就像在说别人的事,她不紧不慢,眼中没有一点情绪。
是要在多少个夜晚哭泣过,在多少个真相中领悟过,才能拥有这双死灰一样的眼睛呢。
蒋子陌突然觉得对她很抱歉,突然生出了无法言喻的愧疚和自责。他比蓝苏薇最先看透英泺的本质,可他却没有说,没有阻止,亲手将她推进了如今的地狱。
愧疚和心疼的泪水滴在手背上,他赶紧抬手去擦拭,“苏薇,你……”他喉间一紧,像有东西堵住了,平复了一下情绪,他继续说,“你,你跟我过吧?”
少年人时隔十年之后的勇气再次被拿到了台面上,说完这句话的蒋子陌轻轻咬住舌尖,绞着双手等待一个是或否的答案。
蓝苏薇却没有给他是或否。她没有再说话,仰着脸凝视着启明星。天一点点亮起,暖红淹没了深蓝,城市的喧嚣被破晓唤醒。
蓝苏薇缓缓站起身,牵起手边的拉杆箱往前走。蒋子陌赶紧站起来,追着她喊,“苏薇!”
蓝苏薇没有回头,泪水在他那一声呼唤中落了下来,“快回去吧。”
蒋子陌怔怔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看着她的背影,想伸手挽留,但知道根本留不住,他问,“长头发挺好的,干嘛剪掉啊?”
蓝苏薇顿了几秒钟,回过头,笑着在头发里抓了一下,摊开满把的断发给他看,“不是我剪的,它们自己有自己的想法,寻找自由去了。别像看濒危动物一样看着我啦,快回去吧。”
“我还有一个问题。”蒋子陌上前一小步,鼓足勇气开口,“是我不够好吗?”
蓝苏薇笑了笑,“你很好,哪里都很好,一直都是。可能,只是时间错了吧……”
蒋子陌眼底的火熄灭了。他看着蓝苏薇越走越远,像个被从此抛弃的孩子,坐在路边嚎啕大哭。
他没想问这个问题的,他想跑上去,抱住她,问她,还会再见吗?就像每次鼓足勇气之后怂了,这次他还是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