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前，林湛斐羡慕过英泺，不止羡慕，甚至可以说，嫉妒他。
他曾经嫉妒过英泺的好家世，嫉妒过他随随便便就有能力借五位数以上的钱给别人、嫉妒他确实不凡的谈吐。在得知自己的母亲还活着，甚至混得相当好的时候，林湛斐曾经有过一瞬间，宛若中彩票一般的雀跃。
说不在意这些是假的，但现在，他为曾经有过的那一小段雀跃而感到羞愧和不齿。他甚至也有些怨恨林展，怨恨到，不禁怀疑起这十几年来，他们之间，他认为固若金汤的父子情谊。
林展自以为是的“为你好”，把林湛斐推向了另外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六点的闹钟准时响起，熬了一整个通宵的林湛斐看着上边“做饭”的备注，无声叹了口气，把闹钟按掉了。他起身去卧室换了件衣服，把一个小小的“孝”字徽章别在衣袖上，收拾好了书包，准备出门。临出门前，他推开了林展的卧室。
扑面而来是他最熟悉的气息，他走进房间，坐在床上，头枕着被子靠了一会儿。鼻腔又泛起了酸意。他愣愣盯着林展的遗像看了看，片刻喑哑着声音说，“我去上学了。”
站起身，走出房间，重新关上林展卧室的房门。清晨的阳光透过厨房射进来，天气好的要命，可林湛斐觉得有些冷。
他无所适从地在房间里又溜达了一圈，目光顿在客厅角落的冰箱上。走过去拉开冰箱门，里边放着几个苹果，几个鸡蛋，还有几盒专门买给林展的牛奶。最下边一层有一个外卖包装盒，是吃剩的酱排骨。尽管放在冰箱里，还是因为时间太久而变质了。
林湛斐想起来，这是孙雪菲刚露面前后，他某天中午在家里点的外卖。当时林展嫌贵，还说了他一顿，吃了一点就舍不得再吃了，说留着第二天中午吃。之后他就病倒住院了，排骨的事也被林湛斐抛到脑后去了。
林湛斐握着外卖盒的手收紧了，他不让自己有一点多余的想法，赶紧把盒子丢进厨房的垃圾桶里，系好垃圾袋，拉开房门一路小跑到楼下，把垃圾丢进了垃圾桶里。做完这一切，他靠在楼下的大树旁深深吸了口气，窒息般感到头晕目眩。
坐了一会儿，其他几个朋友陆陆续续从家里出来了，其中还包括几个月没见的蓝苏薇。看到林湛斐眼底浓重的青黑，几人脸上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陆峰连笑都不敢笑，怕自己没眼色，重新惹他不开心。
但他们这幅样子才是林湛斐最怕的，在谁开口说他不想听到的话之前，他先打破了死寂的气氛，冲蓝苏薇扬了扬下巴，“哟，回来了？马上高考了吧？”
“嗯，还有一个多月了。那个，斐哥，”蓝苏薇吞吞吐吐，“节啊……”
“打住，我们不说这个。”“哀”字的音还没有发完全，林湛斐就抬手制止了她继续往下说，他笑了一下，除了那抹黑眼圈，看不出一点异样，“准备的怎么样了？听说你艺考可牛逼了！”
“还行吧，”蓝苏薇耸耸肩，“我爸想让我去北京，但是我想留在咱们省会。”
听到这里，林湛斐下意识看了一眼夏熙妍。英泺保送去了省会的美院，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作为英泺女朋友的蓝苏薇，想要跟他待在同一个城市也无可厚非。
“哇，苏薇姐，你去了省会每周都能回家呢！我们还是可以一起玩，我们还能去找你玩呢！”陆峰激动地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
“玩个屁。”林湛斐抬手在他头上敲了一下，“等苏薇高考完走了，接下来你就升高三了，你以为你也跟某人似的保送大学，不用上高三，不用高考？”
陆峰扫兴地大声抗议，林湛斐的手机在此时收到了一条微信，是孙雪菲。她已经给他发了十几条信息了，他一条都没有回。
周晟清早就被周健送去机场了，中午时分的飞机，送走他后，孙雪菲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虽然她心里对林展早都没了感情，甚至对于他的死有种尘埃落定的快感，但林湛斐始终让他放心不下。林展一走，林湛斐这个未成年人的监护权自然彻底变成了她，只要她愿意，立马就能带儿子离开这个劳什子的破地方。
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带他离开了。彻彻底底和以前的一切不堪断绝关系。
但孙雪菲知道，林湛斐是不愿意离开长林的。他和林展的感情出乎意料的好，她不曾想到，自己印象中那样子的林展，在她离开后，竟然成为了一个温柔内敛的好爸爸。
不幸中的万幸，就当今天的林湛斐，是当年的林展送给孙雪菲的礼物吧。
其实除了孙雪菲，第二个关心林湛斐之后去向的人就是夏熙妍。但她不知道要如何开口询问。他应该不会再留在长林巷了，可他又答应了下个月商业广场的开业表演，那这一个月内，应该还会留在这里，夏熙妍想，就算今天开不了口，之后的某一天，总有机会问清楚，等她想好了措辞，改天再问他吧。
两人还没有定好表演的曲目，林湛斐让夏熙妍负责，她选了一首很欢快能很好带动气氛的英文歌，谱子也简单，就算没有时间练习，临时抱抱佛脚也能有不错的表现。
下午自习课时，夏熙妍把这首歌的曲谱推到了林湛斐眼前。
“《Lollipop》？干嘛的？”
“你忘了吗，下个月的演出……”
“哦——”林湛斐咬住笔尖点了点头，“真是差点忘了，这歌挺好啊，可以稍微再改动一下，更欢快一点。晚上去我家练练？”
“不上晚自习了吗？”夏熙妍问。
“英语老师不是感冒请假了吗？要上也是自习吧，老杨应该不会说什么的。”
听林湛斐这么说，夏熙妍点头应下了。
自习课一结束，林湛斐就替自己和夏熙妍请了假，提前回家了。这件事当然不能让夏商知道，他带夏熙妍去琴行借了把吉他，直接回了自己家。虽然家里一切还是老样子，但踏进房门的一刹那，夏熙妍感受到了同以往完全不一样的清冷。
她抬头看一眼林湛斐的背影，兀自叹了口气。
果然如夏熙妍所想，这首歌很好演奏，练习了几遍两人就配合的很默契了。林湛斐在很多地方都做了微调和改动，让整首曲子更加明艳轻快，十分适合舞台表演。
尽管他并没有学过作曲，但他似乎天生对音乐有种精确的敏锐感，改编的歌曲都能找准适合“长林之光”的演奏方式，把一首歌的优点最大化。
因为这首歌的原因，林湛斐脸上出现了多天难得一见的真心的笑容，夏熙妍忍不住一直看那张她很喜欢笑脸，悬着几天的心终于放了下去。
十点多，两人练习的差不多了，结束了演奏，林湛斐心情很好地送夏熙妍回家。送走她后，他在蓝苏薇家的小超市买了几根冰棍儿，打算回去放进冰箱慢慢吃。
他边走边拆开了一个，塞进嘴里叼着，单手取出钥匙开门。
钟表的指针指向十点半，他下意识朝里屋含混不清地喊了一声，“老林，出来洗漱吧。我买了冰棍，你吃不……”
尾音消散在了没有开灯的黑黢黢的房间里。
跟夏熙妍玩得太高兴，他竟然一时间忘记了林展已经不在了这件事。
关上冰箱门，手里的塑料袋掉在地上。他后知后觉咬着冰棍的牙根冷得头皮发麻。他把冰棍取出来随手丢到水池里，觉得自己好笑，忍不住嗤地笑出了声。
笑着笑着，手机震动，他收到了一条微信。
“还好吗？回我一下可以吗？我真的很担心，你再这样我现在就要上门了。”
他本不想回复，还没有锁屏，对方又发来了消息，“小湛，我现在过去接你过来吧。五分钟之后你要是还不回复，我就出门了。”
如沼泽的暗夜一点一点吞噬着他的肉体，那种渐渐被淹没的窒息的感觉，让他赶紧掀亮了客厅的灯。他还是没有回复孙雪菲，反正五分钟之后，她就会赶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