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整晚上叶暮水都睡得不算好。
她平日里睡眠质量就不是很高了，更何况心里埋着事，还整晚都在船上摇摇晃晃，外面浪打浪的声音更是格外明显。
叶暮水将自己的项链掏出来看了大半个晚上，才倒下去几乎是晕睡过去。
等到第二天她睁开眼睛时，太阳已经刺眼了，今天的温度格外的高，船身都火辣辣的烫人。
叶暮水打开房门，忙碌的几个人望过来，冲叶暮水友好的小小，叶暮水差点被吓住了，这些人对她友好的笑，她没看错吧？
叶暮水心里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有没有可能，这些人是被雇佣过来的，其实根本不知道要去干什么。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问他们自己此刻身在何处，岂不是就有了答案？
叶暮水激动得手心直出汗，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四周的情况，发现没人，才特别心虚的往前走去。
正在拉锚的人见她走近，抿嘴笑了笑，叶暮水借机开口道：“Hi，sir。Good morning。”
黑人一愣，呆呆的看了她几瞬，才特别不好意思的指了指自己的嗓子，“啊”了好几声，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然后抱歉的笑了笑。
是聋哑人？
叶暮水一怔，继续开口道：“Can you hear me？”
对方认真的看着她的唇形，叶暮水又重复说了好几遍，这人才摇了摇头，很无辜的眨眼。
叶暮水心中一阵丧气，果然，这群人怎么可能给她留下如此大的一个漏洞……叶暮水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很抱歉的冲他笑了笑。
烈日直直照射烘烤着船身，叶暮水靠在船栏旁，随着波纹的起伏而上下摇晃着身姿，她扭头看着这群忙碌的聋哑人，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或许可以找他们问一下如今江白洲的位置。
——但绝对不是现在。
不远处，含烟已经逐渐靠近，她手里拿着几片烤面包，接近她时说道：“早饭。”
“谢谢。”叶暮水抿嘴道谢，接过对方手里的东西。
含烟叹了口气，在她的旁边站住，与她一起眺望这片碧海蓝天，沉默半晌后方才开口说道：“你知道吗，有时候在船上待久了，难免会想念陆地上的生活。”她低声笑了笑，“在国外待久了，也难免会想念国内的生活。”
叶暮水怔怔的看着她：“为什么不回国？”
含烟挑了挑眉，半眯着眸子，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着她：“我发现你这人，有一点天真。”
“哈？”
“回国？我回国等着被你们抓吗？”含烟摊手道，“身份证上白纸黑字写了被通缉，我还敢回国去溜达一圈？”
叶暮水哑口无言。
“我们这些人啊，跟你们不同，我们生来只能活在水上，活在地上，却从不敢行走在地面，翱翔在蓝天。”含烟沉声道，“所以你已经足够幸运了。”
叶暮水不看她，却道：“我若是足够幸运，此刻根本不可能站在这里跟你聊天。”
含烟只笑了笑，转身欲要离开的瞬间，道：“友情提示，这些人都是聋哑人，他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叶暮水摊手，心道早在她提示之前她就已经发现了。
眼看着含烟的身影逐渐远去，叶暮水迅速的扫射了一下四周的身影，这才凑近刚刚的那个男人，拍了拍他的后背。
男人扭过头来，疑惑的看着她。
叶暮水干脆不用语言表示了，反正他看不懂也听不懂，她指了指自己，又比了个肌肉的动作，男人脸上分明写着迷茫，叶暮水紧张地身体在发抖，指了指自己的腹部，狠狠往自己的腹部锤了一拳。
男人依然是一脸迷茫的模样。
叶暮水叹了口气，正要放弃之际，他身后的另一个人突然往前站了一步，做了个奄奄一息的动作，指了指不远处的房间，用口型说道：“Wounded man。（受伤的男人）”
“Yes，yes！”叶暮水疯狂的点头。
男人也跟着点了点头，用口型道：“I know。”
叶暮水激动地想握住对方的手腕让对方带自己去找人，却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动作，眼角余光便扫到不远处，把自己绑架过来的那群人正在靠近，她立马噤若寒蝉的扭过头，假装看海。
而那个男人犹然未觉的看着她，还想要说些什么，叶暮水急的额头冷汗频出。
已经来不及了。
叶暮水扶额，正欲开口，却见不远处白人蓦地往前迈了几步，从自己的兜里掏出来一把枪，直直的抵住了男人的脑袋。
叶暮水的脸色刷的一下就变了：“What do you want？（你想要干什么）”
“Only the dead keep secrets。（只有死人可以保守秘密）”
他说着，就要扣动扳机，那男人的脸色身体已经抖动如同筛糠，双手合十不断地朝着白人作揖，额头全是冷汗。
叶暮水蓦地一步迈出去，用手堵住了白人的枪口，一字一顿：“他们，是无辜的。”
“哈！”白人发出一声嘲笑，轻轻的用手枪扫开了叶暮水的手，一把揪住她的领子往自己的方向一带。
“住手！”
“砰——”的一声。
叶暮水的尖叫声戛然而止，那男人的惨叫声，同时在这一刻停休。
献血刹那间从他的眉心滑下。
男人难以置信的看着白人的枪口，世界仿佛在此刻停息了一秒，紧接着，他身体一软，“轰”的一声栽倒在地。
四周的黑人作鸟兽状哄散开来，但他们谁也没有发出声音，这像是一出无声的默剧，天地被拉的极深极远，叶暮水怔怔的看着眼前这一幕，身体也开始疯狂的颤抖起来。
那鲜血，像是拉开了记忆闸门的一角，她的脑海里有什么东西叫嚣着，想要破门而出。
记忆之中的献血似乎远远不止于此，铺天盖地的红几乎将她整个人掩埋。
叶暮水浑身止不住的颤抖起来，她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可那呼唤声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苍茫无边的大海之中。
同样的枪口，同样的黑洞，宛如撕裂时空，与眼前这一幕合并了。
躺在地上的男人已经无声无息。
如果不是她，他不会有这样的结局。
叶暮水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双眼，终于没忍住失声痛哭。
“还好吗？”
含烟将一杯热水递给她，摸了摸她的额头：“烧退的差不多了。”
叶暮水呆滞的坐在床边，看向含烟，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也会这样杀人吗？”
含烟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叶暮水觉得她不像是这样的人，却从对方的笑容之中莫名看出来一种嗜血，她深吸了一口气，闭紧双眼，一字一顿的问道：“一条鲜活的性命，就这样在你们的手里丧失了，你们不会觉得于心有愧吗？不会做噩梦吗？”
“不会。”含烟低声道，“这世上，每天都有很多人在死去——你之所以觉得难堪，觉得可怕，觉得震惊，只是你太少见到这样的事情。”
“你看过的死，无非是生老病死，何曾见过人类自相残杀？”含烟边说边轻轻的笑着，“但你知道吗，在这个世界上，有无数的地方，在面临着战争，面临着死亡，炮弹落下的瞬间，就是数百条性命甚至数千条性命的丧身，同样是自相残杀，与我们这样的又有什么区别呢？”
“你生活在安全的国度太久，已经忘记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残酷，是怎样的颠沛流离。”
叶暮水定定的看着地面，听完之后反倒笑了笑，一字一顿的说道：“你说的不对。”
含烟一怔。
“你们，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枉顾人的性命，何必扯上什么国家，扯上什么大义？只是在为自己找借口罢了，”她抬起头，深深地看向含烟，“你心中也觉得有愧，所以要为自己找些过得去的理由，是么？”
含烟握着水杯的手轻轻一紧。
“像你们这样的人，不管在什么地方，在什么时空，都只能往最糟糕的类型上靠。”叶暮水站起身来，“没禁枪的地方有那么多，难道大家就都不活了吗？说到底，还是得靠‘良心’这两个字而已，可你们都没有。”
“想想也是，走私象牙这种事情都干得出来的人，能有什么良心呢？连动物都不放过的人，还能奢求对同类好到哪里去吗？”
“你——”含烟蓦地站起身，脸色难看的看着叶暮水。
这时跟含烟认识两年以来叶暮水第一次看到对方露出如此神色，不由得低声笑了：“我还以为你会万事波澜不惊，却没想到也不过如此。”
含烟咬牙切齿的看着她，似乎在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过了好半晌，才一字一顿的道：“与其担心我们会不会受到良心的谴责，你不如担心一下落到老板的手里，自己还能不能留下一条命。”
她冷笑一声，这时才转身摔门而去。
叶暮水看着对方的背影逐渐消失，莫名有了一种满足感，不管怎么说，能气走一个算是一个，她也算是有了一点成就了。
叶暮水在屋子里待到了傍晚，等到身体稍微好了一些之后才重新走到了外面的船板之上。
之前躺在地上流了一地献血的尸体已经被清理的一干二净，叶暮水怔怔的看着本来那个男人躺着的地方，沉沉的吐出一口浊气来。
捏了捏自己的眉角，叶暮水半蹲下身子，手指从地面划过，冰冷，似乎没有血液的温度。
“哒哒哒——”
有轻微的脚步声响起来。
叶暮水一愣，抬头，白天聊天的那个男人，竟就站在她的身边，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着她。
叶暮水站起身，与他四目相对。
男人四下看了看，然后比了个“跟着我”的手势，极其迅速的转身往右侧方的拐角走去。
叶暮水眉头一拧，毫不犹豫的跟了上去。
夜色无边。
夜晚似乎从此刻才真正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