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蝉鸣不断，今年的夏天来的很温和，许是去年下满了雨，老天爷把窟窿缝起来了吧，周允珩觉得这几日积压的烦躁与疲惫在午后温暖的阳光中消散了。
“小诺，你有没有出过燕京？”
周允诺一怔，没料到他会这样说，他回想自己二十多年的生活，他突然恨起了自己，为何有这么清晰的记忆，从五岁被母后父皇抱在怀里，大哥牵着他的手，到他十岁时那场血案，又到现在，他的人生轨迹是如此清晰，只有红墙高瓦，那场血案根本没改变他的人生，他还是被困在高墙深宫中，做一个没用的皇子。
“没有，我从来没出过燕京。”
“那你要不要和我出去看看外面的人世，现在。”
周允诺本觉得这是个笑话或者是梦话，可是他看见周允珩的表情，认真又淡然，执着又洒脱，他心突然咯噔一下，有什么抓不住的东西正在流逝。
“你带我去？”
“自然。”周允珩的目光穿过盛夏的阳光，随着他的声音那些画面缓缓呈现，“我去过淮沙城，小桥流水，烟雨迷蒙；我去过东海小岛，海风拂面，沙鸥翱翔；我去过北疆大漠，黄沙落日，孤烟直上；我去过南疆深山，层峦叠嶂，奇山险峻。这些，我都想带你去看看。”
阳光还是刺眼，周允诺觉得晕眩，迷迷糊糊中，他想到那个白衣乌发的少年对他说：“小诺，如果有机会就要离开燕京，去外面走走，领略不同的风景，见到不同的人，听到许多故事，这才是能赋予我们短暂生命无限精彩的事情。”
“什么时候走？”周允诺问道。
“现在。”
“好。”
真是现在就出发，周允辞被他们的雷厉风行震到了，他一人还埋头在户部成山的账簿中，听到周允珩笑眯眯对他说这些就归你了，我要出门玩了，周允辞觉得账簿里的数字一个个成了石块向他砸来。
“好吧，你们去吧，王小公子已经来了，这会儿就在库房里。”周允辞头昏脑涨，“对了，楚姑娘和夜阑也要出门寻药，你们要不要一同前去？”
“什、什么？楚姑娘也要去？”
“是啊，和夜阑。”周允辞笑眯眯补充。
周允珩的脸一下子垮了。周允诺不解地看着俩人，不言。
“好吧，我们一会儿便走，和楚姑娘说，在昭和门等他们。”
去昭和门的路上，周允珩一直低着头闷闷不乐。周允诺小心翼翼猜测：“二哥，你是喜欢那位楚姑娘？”
“嗯。”
“那位楚姑娘和褚侍卫是一对？”
“嗯。”周允珩头低地更低了。
周允诺唉声叹气：“哎，二哥，我说你也是翩翩君子，怎么就没桃花运呢？”
周允珩突然成了被踩着尾巴的猫炸毛了： “还不是你这个小兔崽子害的。”
周允诺委屈巴巴：“好吧好吧，是因为我。当年大哥带着我和允辞两个小兔崽子也挡不住他旺盛的桃花运呀，放眼整个北燕，哪个闺中女子不把大哥当做梦中情人，从十岁到六十岁的女人哪个没有大哥一张画像？”
周允诺：“……”
到了昭和门，一盏茶的功夫，就见楚尔和褚夜阑并排走来，楚尔依旧一身白衣，神情温和，褚夜阑一身黑衣，正好比楚尔高半头，两人越瞧越般配。周允珩的小心肝儿越来越不是滋味。
“二殿下，三殿下，久等了。”褚夜阑先行礼，楚尔跟着欠欠身。
“无妨，不知楚姑娘要去哪采药？”周允珩很好掩饰了心里的失落，瞧着一副风度翩翩的模样。
“我要找的药引子可遇不可求，南方的小岛，南疆的深山，北方的雪海，也没想好去哪里，只想着到处走走，也许能碰上好的机缘，去哪就随二位殿下了。”
周允诺提议：“现在正是七月艳阳天，不如我们去北方的长白山？那里也有很多珍贵的药材，或许有符合楚姑娘要求的。等秋天一到，我们也随着南下的鸟儿去观赏小桥流水的江南风景，再去南海暖如夏的小岛过冬？”
“甚好。”几人都同意，于是四人结伴北上，走出燕京，去瞧瞧外面美丽的名山大川，异域风情。
“你说他们什么时候会回来？”凌旋望着四人渐渐远行的身影，问身旁的周允辞。
“一年半载是不会回来的。这样也好，也许一年后燕京各事已经尘埃落定了。”
凌旋转身，抱住周允辞：“在此之前，我会一直陪着你。”
周允辞圈紧她：“你说的，你还说过你若是哪天要是离开了会带着我，不许耍赖。”
凌旋笑而不答，刮了一下他的鼻子：“对了，慕茗和小弱回来了。”
顾英巡逻完燕京，顶着烈日出城迎接，远远就见官道上一支军队策马而来。一匹火红色的马如烈焰燃烧先行脱离大队飞奔而来，到了城门口，莫慕茗一拉马绳，纵身下马，对迎来的顾英一抱拳：“辛苦了。”
顾英摇摇头：“整日就是巡街，尤其皇宫外和御林军一起，比起北疆巡境，有何辛苦，太无聊还差不多。”
莫慕茗轻轻一笑：“就是因为太无聊了才说你辛苦了。”
顾英仔细瞧着莫慕茗，面具下的目光似有说不出的话话流露。莫慕茗直视着她的目光：“顾将军在北疆也辛苦了，来到燕京就当休养吧。”
顾英嘴角上扬，没有说出口的话已经没有必要了。
莫慕茗轻轻道：“顾将军，在燕京就不要再戴面具了，这里不是战场，不需要你每天枕戈待旦。”
顾英听话的摘下面具，秀丽的面孔在阳光下也难掩生人勿近的清冷。
莫弱水才率人马赶来，下马便瞧见两人在城门外脉脉含情凝视，撇撇嘴。
“哥哥，进城了。”
莫慕茗点点头，让副将带着人马去燕京外驻扎的军营休息，自己牵着火云，和莫弱水顾英随意地走在燕京城内的街头。
“这次外出剿匪，可遇到意外？”顾英目视前方，随口一问。
莫慕茗叹了一口气：“没有多大的事，让我意外的是我们北燕内竟然有这么多的匪窝，本是去追查祭祀台的那伙亡命之徒，没曾想牵连甚广，当地百姓苦不堪扰，当地县令要么唯唯诺诺，不敢与匪徒闹崩，每年供奉着，要么就直接蛇鼠一窝勾搭一起了，要为百姓做些实事的，无奈手里兵力不够，我就多留了几个月，不过短短三个月，还有很多问题没处理啊。”
顾英淡淡道：“你是个将军，只管带兵打仗，这些当政者该干的事，不要操心。”
“顾英，你在北疆呆久了，也不是……北燕人。”莫慕茗艰难地吐字，“我既然是莫家人，是北燕的脊梁，这些当政者要做的事，就是我该考虑的。”
顾英只是个镇北营的副将，她需要考虑的就是打胜眼下的仗，保住兄弟的命。北燕的军防布置，如何不战而屈人之兵以及北燕江山永固不是她要考虑的事，而这些都落到了莫慕茗的头上。况且……她父母当年因为保北燕太子而命丧黄泉，虽说这事是莫渊圭的错，但偶尔会想，若是父母本本分分不招惹是非是否就没有这场灾祸了？
“我们带兵打仗，都明白在最艰难的情况下打胜仗不是第一位，保住性命才是最重要的，慕茗，在燕京我帮不了你许多，这里硝烟四起，烽火弥漫，我希望你能好好保住性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莫慕茗真诚道：“多谢。”
七月的天，说变就变，眼瞅着这个夏天不会下雨了，谁知老天的脾气最是捉摸不透，一场惊雷下来，雨点就哗哗往下掉。
莫慕茗翻身上马：“我们快些走，前面就到府了。”
顾英皱皱眉，她在北疆几年都没见过雨，本想着盛夏来到燕京会时常下雨，没想这么久了竟然一滴不下，可偏偏眨个眼的功夫，这雨就哗啦哗啦往下泼。
三人在这有人来回穿梭的集市上也不好纵马，只能让大雨浇个透心凉。
莫弱水对顾英笑道：“顾将军，你几年没见过雨了？现在终于好好感受到这场大雨了。”
莫慕茗哈哈笑，讲了一件趣事：“北疆上次下这么大的雨还是三年前，多少驻扎的兄弟没见过雨，一个个跟疯了的猴子一样，值班的也没心值班了，都把衣服一脱跑到校场裸奔，端盆接水的接水，还有的拿皂角直接洗澡了，我们顾将军一个女子，也跟着到校场去了，那群猴子平日都没把顾将军当女人看，还招呼着要不要一起来洗，谁知顾将军那天竟然摘了面具，穿着一身白衣，嘴角还带着笑，那雨一淋，可把没见过世面兄弟们给吓傻了，一个个大老爷们突然来了羞耻心，把湿哒哒衣服给穿上了，我们顾将军毫不介意，雨中漫步，挨个点评了兄弟们的身材，然后扔出一柄枪，在雨中操练起这群猴子来了！说下雨天阻力大，更能锻炼臂力和定力。明明一个天仙，成了地狱来的索命鬼，兄弟们自从过了那天，再也不让顾将军摘面具了，连白衣都不不给穿。”
莫弱水也跟着哈哈大笑，那时他刚刚到镇北营，还是个小兵，在那场大雨里也是个倒霉的兵蛋子，被顾英指名道姓的练地死去活来，两个心高气傲的人，也许他俩的梁子就是那时结下的。
莫弱水调侃：“顾将军，你说你是怎么想的？专门来给我们这没见过世面想猴子开开眼界吗？”
那天大雨，只是让顾英想到自己再也回不去的家，南越多雨，她一时兴起，便摘了面具好好出去感受这场雨，谁知这群兵蛋子盯着她的脸个个脸红了，跟只鹌鹑似的僵在原地，她觉得好笑，便拿出一柄枪一个个敲过去。
那场大雨里，一同欢笑玩闹的兄弟们，有的已经不在了，有的就如莫弱水在军中站稳了脚跟，她望着眼前红墙高瓦的燕京城，心想：这不属于我，或许也不属于慕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