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考是北燕举国大事,从上至下,人人都在关心。百姓都知道,在祭祀大典上死了太多官员,朝廷急需补充,而且镇北军在民间的大动静,让人知道北燕朝廷已经不稳。这是一次机遇,也是注定冒险的。
“这次总考官,据说是王仁远太傅,监考官,是四殿下。”
“王仁远太傅我知道,那个老翰林,他的《芸生赋》现在还是科考必背科目,可是这个四殿下是谁?以往不是二殿下吗,在二殿下之前是……太子殿下。”
说话的人最后几字压低了声音,另外一人听到,瞄了周围,用正常的声音道:“二殿下不是去考察民情了吗,现在在哪谁也不知道,说是考察回来和四殿下一起决定这次考试的名次,就先由四殿下负责了。”
“可是四殿下到底是谁啊?”
“四殿下你都不知道?你知道镇北军新任大帅莫小侯爷吧,四殿下就是在北疆和莫小侯爷一起打胜仗把蛮族赶走,过几年就能去走西域经西昌去更远的西方经商了。我们北燕会因此更富有的。”
“你这么说我想起来了,可以前没听说过啊,和三殿下一样是个有本事的皇子吧。”
“那还用说,就说在祭祀台上那群不要命的人想杀我大燕的皇帝,就是三殿下和四殿下拼死保护皇帝才能让那群不要命的没有得逞。”
“是啊,真是了不起,我前段时间做生意被免了一些税,不多,但让人心里痛快啊。听说就是四殿下的建议。不像我们的皇上,祭祀大典被中断,遭刺杀,就是上天下的惩罚。”
他最后一句声音极低,但还是被身边人听到了, 被身边人警告地撇了一眼。
趁周围没人的时候,那人又低声对身边人道:“你们听说了没,祭祀大典的刺杀,是皇后娘娘背地做的。”
他身边人四处看看,同样压低声音道:“听说了,你说祭祀典皇家安排的多么周密,会被那群亡命之徒有机可乘,不过这皇后想干什么?”
“干什么,自然是要二殿下登基了!老皇帝要去世还真不一定把皇位传给二殿下,你看看太子殿下就知道了。老皇帝被上天惩罚了,那二皇子自然就能顺应天命登基,不过现在我看悬,要是没这一出,皇位不给二皇子给谁,现在蹦出了一个四殿下,祭祀典比谁都英勇,现在入主户部比谁都能干。”
“哎!”身边人忙打住他,“你说这么多干什么,皇家的事是我们能管的?当心说多了杀头,太子殿下怎么死的,现在都还不清楚!”
“知道知道,我也就对你说说。说这些都管我们什么事,我还是回去把我的小店打理好,准备迎接这些科考的读书人吧。”
这几日,京城里四处都是从外地赶来科考的书生,有些家境贫寒,几人拼了一个房间 点灯夜读。有些财大气粗的已经开始四处打点,不过处处碰壁,听说无论是主考的王太傅还是监考的二殿下,严厉杜绝这种作风,一经举报必严惩。燕京城墙上,贴着科考纪律以及举报箱,可以匿名举报科举不当行为。派了两人站岗,不过白日里没人敢往这里投信,只有到了夜里才有人偷偷来,即便如此,不是胆大的也不敢去得罪官老爷以及地头蛇。
然而所有人都看到了这次科考招人才的决心,拼不起客栈的,京城外小林中转设了一处供学子休息读书的地方,可在此地落脚,炎炎夏日,每日都提供绿豆汤等。
户部交给了王小公子,周允辞轻松了不少,几日同王太傅,李相商量科考事宜一直到深夜,而李廷出门在京外的小林里和那些贫寒学子一起去读书,深夜也在那里住宿。他决定匿名参加科考,为李家争光。
王小公子今年不满十八,可许多问题比周允辞看得还透彻,他总能站在百姓的角度考虑问题,一点也看不出是从小娇生惯养的京城少爷。他父亲是个纯商人,每文钱赚的干干净净,明明白白。爷爷是皇子的先生,未来的帝师。王小公子没沾过家里一点光,从家里自小就学会了乐善好施,就算再路上自己没一口饭吃能省出半口给路人。他跟着商人朋友走南闯北,捣鼓了许多小玩意儿,赚了不少钱,也赔过不少钱,有次出海拉了几箱货物回来,一场大浪袭来,差点丢了半条命,幸好人没事,货物全没了。他就这么一点点,从北疆到南海,从北燕到南越,干起了自己的生意,不过最后每留一文钱,走哪施哪,常常身无分文,露宿街头。
有人见他像个叫花子,他还从施舍的对象那里被施舍了几文钱,有人见他有钱,不知节制的问他要,毫无感激。不过十八,人性百态都见识了个遍。
周允辞把重点放在了科考上,他对王太傅说,以往科考只会考四书五经,今年我们急需人才,这些能简则简,而政策看法也不需要了,我现在需要能办事的人,工部礼部兵部在那场刺杀中都死了不少大臣,现在还有很多慰问金没有发放,很多家还没安抚。这些户部和礼部自然会去管,我们现在,每个部都出一个考题,就连大理寺都可以与刑部结合出题,考生可以自己选择要做什么。
王太傅摇了摇头:“你的想法很好,现在我们实现不了,首先学子学的就是四书五经,你让他们现在去学别的?还有各个部的事,有些确实需要专业人才,可很多事都是各个部都是相同的,等招到人后再根据需要调换也可,这个只能当做加试,不能作为主考。”
不等周允辞发表看法,王太傅又道:“四殿下,我自小交你的,都是先学做人处世,再做学问,这四书五经你一直都不喜,觉得刻板,从前太学院上课时都不认真听,可有多少做人做事的道理都从此出?你聪明,功课好,可没一个突出的,比骑射你比不上莫小侯爷,背书你比不上李小公子,就连‘圣人常无心’的解释你也比不上南越公主,只有《韩非子》这做官的你看得明白,我没有多管你,各人有各人的命,我只怕你早上太子殿下的路,还好你没有,你自小就不喜闹,看似温和乖顺,其实骨子里比谁都倔强,比谁都能剑走偏锋。听说你在北疆进了察哈泊,入了西兰国,你作为皇子本不该冒这样险,你却毫不在意。四殿下,我倚老卖老再教你一些东西,我们做人啊,就没有顺心意的,你觉得不该不必要的事,很多都是不能缺的。”
“先生,我……”
“我知道,太子殿下走时你还小,你看似对此不在意,比谁都想查明白太子殿下的死因,比谁都想把北燕引上太子期望的路上。可这条路,要付出的代价不是我们一个人能承受的,你想好了会失去多少,很多付出都不会得到回报,你付出的太多往往只会收获一点。我怕你到时承受不起啊。”
“多谢先生教诲,学生明白。”
郝大人撩开帘子进来,对四殿下起身相迎慌忙阻止,自己行了一礼,郝大人也是翰林出身,虽然这些年在兵部一直都和兵器火药度过,可这读书人的酸腐气却保留了下来。他把这次要考的四书五经内容亲审了一遍,去了很多默写,加了许多理解在里头,而且说明白了没有统一答案,标准降低到只要不犯法就行。
王太傅深深叹气,四殿下却爱死了这样的操作,他现在都想转投郝大人的名下了。
大体方向商议完,天色已暗了。李相这时来说,这次科考,还请王小公子多费费心,因为他需要一个能常年驻守北疆的年轻官员,这人既需要会做生意,也需要家世清白,对朝忠心。他为北疆商道之事忙的团团转,几月前还亲自前往北疆见了西昌国的皇室。一把老骨头在路上颠来倒去,回来后喘口气就该忙科考了。
几位老头子凑在一起,聊完国事开始聊养生,一个说自己腿不行了,一个说自己腰僵了,周允辞虽然想关心关心,实在不想在里面插话,说寻了个理由说要给父皇请安就遛了。
出来后,见天色还不算晚,就想着很久没去见父王了,他心思一转就往承乾宫走去。
张德全通报后,周允辞一进门便是浓重的药味。
他不易察觉地皱眉,张德全小跑过来,在床幔外禀报:“陛下,四殿下来看您来了。”
“允辞来了啊,快过来,让朕瞧瞧。”永安帝伸出手,张德全要上前去,周允辞对他摆摆手,张德全退下,周允辞握住皇帝的手,在皇帝起身时给他放枕头靠好:“儿臣给父皇请安,愿父皇身体安康。”
“好好好,你来看朕就已经让父皇高兴了。朕现在啊就靠这些苦药撑着,这身体一天比一天不好了。”
“父皇您别这么说,您的身体一直很好,这次只是伤了神,过段日子就会好的。我在北疆带回来了很多‘血海玫瑰’可做药引,这就让人送往太医院,您还是得坚持吃药。”
“你两个皇兄都出门去了,就留你一个,你多年不在朝政,这些事做起来可还顺手?”
“是父皇和皇兄提点的好,朝廷里也有李相,郝大人和王太傅这样的老臣,儿臣有不懂的就去问,很多事也做的还顺手。”
“嗯,你还是要多和年轻一辈的接触,朕老了,身体不行了,等这以后的江山还是你们的天下,放手去做吧。”
“父皇您的身体会好的,谁还没个头疼脑热的,您可千万不要折煞儿臣。”
永安帝不动声色地观察周允辞的表情,他态度诚恳,语气平和,丝毫见不得内心。周允辞在朝政上的大动静他不是不知道,他是北燕的皇帝,虽然野心勃勃,若北燕根基断了,他还要这天下有何用,所以他对周允辞回来后大手改革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他今日越发觉得身体不行了,自从祭祀大典回来后,心病愈来愈重,一下子就垮了,当日两个儿子奋力保护他的样子他记得,这天下终归是他们的天下。他回顾了自己的一生,早年还是皇子时从兵部入主后他就一直在用国库的钱私自屯兵,灭了藩王之乱,收了各领地,他杀了他所有的兄弟,只留下最小的景王。
直到登基各方反对势力依旧层出不穷,他那支兵为他暗地消灭了多少异己,这把锋利的刀随着大燕渐稳渐渐收鞘,直到最近几年,皇后势力膨胀,他才重新用起这把刀,他默许周允诺私自挪用国库养肥蛮族灭了镇北营后再宰了。祭祀大典上,他扪心自问反省过自己的错误,这一生他的建树太少,北燕在他的野心中一点点蚕食,然而史书上依旧会认为他是一个不功不过的皇帝,也许在漫长的历史中只是一笔带过,太祖打天下,高祖受天下,二人共同开创了大燕盛世,直到他运气渐衰,他在位不过十四年,只有了野心,却什么也没做成。
他打量着周允辞年轻的脸,沉稳,内敛。他韬光养晦,万千城府埋于心。隐含帝王之气,比他唯唯诺诺的二哥要好不少。
这是年轻人的天下了,属于我的时代该退去了。不过……
“允辞你的身体自小就不好,可有好好看看?上次受的伤别落下了病根,朕记得你小时候就在昭和门外遇刺过,现在又碰上了这事,你可要顾好身体啊。一会儿让张德全叫个太医给你好好看看。”
“父皇不用这么麻烦,儿臣是年轻人,身体好着呢,不过父皇的心意儿臣心领了,一会儿就麻烦太医院了。”
“好,好。”永安帝一连说了几个“好”字,突然咳嗽起来,周允辞忙给他顺气,张德全适时进来:“陛下,您今日见到四皇子开心,不过太医不是说要心境平稳可不能大动情绪啊,现在该让太医来给您把脉了。”
永安帝摆摆手适意无妨,又点点头让太医进来,周允辞站在一旁见太医把完脉禀报无碍才告退:“父皇好好歇息,儿臣改日再来看您。”
“嗯,你们都下去吧,张德全去送送四皇子。把御膳房刚做的点心挑两样四皇子喜欢的带上,去叫个太医给四皇子把把脉,对,叫付太医,他给朕治这些病根都一直治地好,他擅长调养身体。”
“奴才会送四殿下的,皇上你可别操心了,四皇子老奴一定伺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