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脚步声响起，周允诺高兴得笑了，阖上书，冲了出去，投入来人的怀抱：“二哥，你好久没来看我啦。”刚说完，觉得不对，一抬头，看见周允辞似笑非笑的脸：“你倒是该问我叫声哥哥。”
周允诺嫌弃地撇开他，抬脚看向他身后，周允珩笑的无奈。周允诺拉着周允珩坐下，没理站着的周允辞，和周允珩不停说话。周允辞干站着，也不着脑。周允诺终于看不下去了，对他道：“傻杵着干什么，给你哥哥我当门神呀。”
“哥哥不给弟弟坐，弟弟自然不敢坐。”
“哼。”周允诺去搬了个小板凳，给他塞过去：“你不好好养伤，来我这做什么？”
“哥哥关心我我很感动，可我没受伤呀。我来，还是看望你，给你带药来了。”说着就把精心保存的“血海玫瑰”拿了出来。刹那间，满屋冰雪的寒香。
“此花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这是周允珩和周允诺这时心里的想法。
“我还用不着你这个病患关心。”周允诺撇撇嘴，到底收起了花。“血海玫瑰”，他在《品花宝典》里见过，这种花的奇效，就是周允珩这根不通药理，不懂赏花的木头，也知道。
“都是自家兄弟，大哥若是在世，会很喜欢看我们和睦相处，互相关心的。”周允辞淡淡道。
周允诺捧花的手一颤，觉得这花枝就要在心上戳个洞。他喃喃道：“等天暖和一些了，山茶花就要开了，到时我们可以去大哥的坟前，给他折一枝花。”
周允辞问道：“小诺，你真的很想大哥吗？”
“是的，我想再见他一次，听他对我说话，叫我一声‘小诺’，看他对我笑，十年了，我一直，一直都想让他回来。” 周允诺毫不犹豫说道。
周允辞沉默，他何曾不想呢？可是……
“可你，就非要，非要用这种方法吗？你不顾大哥的感受，你这样，只是为了你自己。”不等周允诺回答，他又接着道：“为什么，为什么要伤害慕茗？他和大哥那么像，为什么你忍心要伤他？”
“我没有，我没有想伤害他，可是莫渊圭必须死，镇北营死的人不够，我又怎么让他复活？”周允诺定定地看着他，声线平稳：“我本也没打算让你活着回来。”
“够了，小诺！”先受不住的是周允珩，他“噌”地站起来，因为太急，脚步打了颤，他站定，“你要是伤害允辞，你让大哥怎么想？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大哥，你不是为了你自己吗？”
“我是自私。”周允诺直接了当，“自从大哥死在我面前，我就只剩下我自己了，我一生所愿，就是让大哥回来，他本就该平安一生，那些害死他的人，凭什么要好好活着？大哥守护了一生的东西，到头来反而害了他，我为什么还要守着所谓的善念，来让他死不瞑目？！就算他恨我，我就要他活着，好好活着，哪怕让亿万亡灵为他铺路，哪怕让他厉鬼还魂！”周允诺的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尖，语速越来越快，他没有去说服周允辞和周允诺，也不是来安慰自己的良心，这是他的执念，向死而生。
一时间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周允辞望着冰雪凝结的“血海玫瑰”，他想到的却是阳春三月，玉茗湖畔，山茶花飘了满湖的情景，白衣少年，温润如玉，一叶扁舟。
一只红眼睛，雪白毛的小兔子蹦蹦跶跶跑了过来，他先是蹦跶到周允诺的脚边，突然折身蹦到了周允珩的身边，周允珩弯腰抱起了他，抚摸着他柔顺的毛皮，“小诺，大哥的尸身你保存在哪里？”半晌，周允珩开口问了这一句话。
“玉茗湖底。”
“能否，带我们去看看，我们也很久没见他了。”周允辞问。
“好，我带你们去，不过不是现在，等他睁开眼睛时，我就带你们去见他。”
“你现在还是每天都服用兰萤草，用你的血来保存他的尸身完好吗？‘血海玫瑰’我留在这里，要不要用，怎么用，就看你自己了。”周允辞没有坚持，他从小板凳上站起来，不再停留。
周允珩依旧抱着怀里的兔子，他问道：“小诺，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大哥为何而死，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愿说吗？”
“哈哈哈——”周允诺突然笑了，那笑声异常怪异：“我怎么会忘了，第一个该死的人是他莫慕茗才对，大哥就是因为他才死的。”
周允珩猜测：“你的意思是有人当年挟持莫慕茗，威胁莫帅兵变，迫使大哥就范？”
“威胁？如果不是他莫渊圭自身心里有鬼，真有人能拿莫慕茗来威胁他？他要保莫慕茗，就可以拿我大哥的命来换吗？！”周允诺突然话锋一变，“二哥我劝你最好不要知道当年的真相，也不要去查，我本来打算铲除周允辞这个最大隐患，让你趁机拉拢莫慕茗，把镇北营收入囊中，这样你就可以安然继承皇位了，就让我一人去背负当年的真相，不好吗？”
“你觉得这样好吗？”周允珩反问道，“你和周允辞自相残杀，两败俱伤，镇北营已毁，父皇母后都受牵连，北燕根基动荡，我继承这样的皇位，我坐的能安心吗？”
周允诺不以为然：“二哥你就是想太多，总希望这样好那样好，所以我才不告诉你大哥的死因，所以我才不让你知道你信任的父皇母后有多心狠手辣，你所效忠的朝廷有多肮脏，等我把这一切结束，你会有一个风清正气的北燕朝廷，镇北营是毁了，蛮族也没了，北疆的商路已打通，你有惊谋伟略，你可以施展你所有的仁政，北燕可以强大起来，到时只剩下南越这一个威胁，我们有何惧？所以二哥，你怎么就不能乖乖的呢？”说到最后，周允诺的声音越来越轻柔，他一歪头，用周允珩平日哄他的口吻，又加上他俏皮的语气，让周允珩寒毛倒竖。
“你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想法？”周允珩平日不要他接触朝政，只想着让他做一个闲散王爷，尽管他知道他捧在手心的三弟并不是看上去那样不谙世事，可他真的想不出来，平日深居简出的周允诺何时也洞悉朝廷了？
他又命令自己禁止想下去，他强迫自己混乱的脑子理出头绪来，觉得该说些什么才能让他不至于在此被沉重的负荷压垮，可是一切都乱遭遭的，眼前无数画面闪过，最终定格在长河边，小庙里那风华绝代的身影上。
“你在用这种方法，来实现大哥的心愿？你想让所有害死他的人都以死去，因为只要伤害过他的人，都是北燕的蛀虫，你让我登基，重塑北燕根基，你想让大哥睁开眼睛看见的，是他期望中的大燕国。你不会伤害莫慕茗，不止因为只有他能重新复兴镇北营，更因为他，是北燕最后的光明。唯一无辜的，是允辞，可他必须死，因为他会阻止你。这就是你的计划。”
“是，所以二哥你看，我不是自私，我本就没想过要活下去。可你和大哥，必须好好活下去，我会给你们一个最好的燕国。”
周允珩摇头：“如果我也阻止你，你会不会也杀了我？”
“怎么会呢？”周允诺用回答一个傻瓜问题的语气笑道，“你和大哥，都是我的留恋，一样重要，我怎么会伤害你，我希望二哥一直好好的 ”
周允珩没有对他的话说些什么，接着问道：“如果大哥醒来，看见你为他死了，你觉得大哥会再做一次你做的事吗？”
周允诺好像终于被问道了，他又在翻弄桌前的佛经，然后他回答：“我不会给他机会的，他不会再记得我。二哥，你不要阻止我，我做的没有什么错，镇北营需要重洗，朝廷也需要重洗，一切才刚刚开始，我也不会伤害允辞，二哥你不能阻止我，你不能。”
周允诺的口气终于回到了他平日里撒娇的样子，带点乞求的水汽。
“……我不会阻止你。只要你，不伤害允辞。”周允珩对周允诺的请求是拒绝不了的，一如既往，答应他。
“二哥不愿意的事情，我也不会做。你和大哥，一样对我很重要。”周允诺甜甜地笑了。
窗外寒气已散，微风不燥，阳光正好，又一个阳春三月，繁华盛开的时节到了。“血海玫瑰”的清香与冰雪的寒冷在小屋里弥漫，周允珩拿出一束，打开周允诺的手心，放到他手里。
“……也不要伤害你自己，我和大哥都希望你能活下去。”
周允诺看着手心里娇艳的花朵，半晌，握住它，抬头对周允珩笑道：“都听二哥的。”
周允珩回他一个笑，揉了揉他的脑袋。只是那笑，和冰雪一样，到达不了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