捯饬了几天,时念九就接到了一个任务,卫禊告诉他的时候也没细说,就在训练场快走的时候,顺带提醒了一句,明天九点到火车站,我们去河南。然后就没有了。
时念九有时候觉得卫禊太潇洒,做事情总是删繁就简,能说一句绝不说第二句,能一步做完绝不会分成两步。
当天晚上收拾东西,时念九根本就不知道怎么下手,背包开着大口,他就直接坐在地上,顾白立看见那只登山包就晓得他要出门,也不啰嗦,直接就问:“这次去砍啥物种啊?”
时念九头痛扶额:“你别给我捣乱行不行?”
顾白立坐下来,“那不行啊兄弟,你说出来哥们儿好给你支支招,免得到时候任务失败工资拿不到,我的XBOX就没希望了。”
时念九闭着眼挥挥手,“赶紧走赶紧走,被挡着我收拾东西。”
“得了!”顾白立拍拍屁股起身,“多赚点回来啊!”
时念九打发走顾白立,想到【在水方】的黑历史就觉得心里发怵,要是真要动手砍东西,那他肯定不会真的照做,第一选择肯定是要要跑路的。
想到这里心里一横,想来想去,左有卫禊,右有六月,自己没啥用,东西拿多了还妨碍跑路,干脆也别带什么了。
最后他只往包里塞了一套衣服,最基本的攀岩设备,还有一只手电,偌大的登山包干瘪瘪的,空了一半。
但这不是傻么?
于是又捯饬捯饬,把东西全部拾掇放进了登山杖的箱子里。。
第二天他背上乐器盒子按时到了火车站,虽然不是节假日,但是依旧有很多人,卫禊也没告诉他等在哪里,就在他茫然找人时,一个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时念九转过头,正是卫禊,见面也不打招呼,直接塞过来一张票子,带着时念九往里面走,去过安检。
“六月不是还没来么?”
“六月不去,只有我们两个。”卫禊把包放在传送带上。时念九紧跟着也放了上去。
他有些紧张地舔了舔嘴唇,毕竟这里面还有一把自制的枪。
“只有我们两个是什么意思?六月为什么不来,我们不是一个小组吗?”时念九张开手臂,一边被检查,一边和卫禊说。
卫禊没有回答。
时念九的枪肯定被查出来了,他很紧张,但是谁知道安检的人比他还紧张,估计上班不久吧,头一次碰见胆子这么大的,紧张的话都说不利索了。
这么一对比,卫禊一看就是老手,他话音刚落,就给他甩出几张证件了。
两个工作人员一起检查,点点头,很快就放时念九过去了。
还好还好,小纳说的有许可证不是一句空话。
时念九提起箱子,走到卫禊身边,“你还问说六月为什么不来呢!”
卫禊突然加快了步伐。
时念九跟上,默默叹了口气。
他就讨厌卫禊这样,要是六月还好些。不管六月是话多还是话少,也不管她是不是会甩脸色看,六月到底是个女孩子,而且长得赏心悦目,谁想看一个男人的黑脸?
上了车,卫禊捧着一本书静静地看,时念九瞄了一眼,立马就傻了,《黑格尔哲学》,兄弟你是认真的么!
卫禊看书,时念九就偏头睡觉,三个小时的路程很快就过去了。
他们到了目的地后又是坐公交,又是打车,最后在一个没山没水的地方停了下来。到处是黄沙黄土,很乡下的地方,但是时念九小时候也经常去乡下玩,他那边的乡下田多房少,到处都是绿油油的一片,整齐划一,而不是像这里,没有人耕种,到处都是废墟,非常荒凉,沉闷极了,总觉得提不起劲。
远远的,时念九看到有个山坡很破败,刚刚打车从侧面过来的时候他看到正面是一个景点,长得像只大船一样,虽然饱经风霜,却仍由余威。
卫禊和时念九开始从背面向上爬上去。
“逃票不好吧。”刚刚开始爬,时念九就忍不住提醒,省得像上次一样,卫禊把墙打穿了,他说什么都于事无补了。
卫禊看了他一眼,示意他跟上。
他们从山的背面爬上去,但是却里景点越来越远,时念九松了口气,骨子里到底是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好好一个正经大学生,要是逃票,他怎么也拉不下这张脸。
他把改良过的登山杖拿出来用,山坡越来越陡,虽然植物不多,但是终归有些绿叶子了,让时念九奇怪的是,山坡上时不时会有一块小牌子竖起来,有的大些,有的小些,甚至有一些做的像宫殿的入口一样,砖瓦的颜色非常鲜艳,还有带子系在上面。
下面倒不常有,越往上走这些东西越多。
卫禊脚程快,山路也不怎么好走,时念九不能停下来却仔细看看那是什么东西,后来实在好奇,就追上去问,“哎,那些是什么东西,有些建得还挺漂亮的,是不是土地庙啊?”
时念九以前见过土地庙,就自己民间搭的,小小的一个,贴个大红的对联,里面放一个神庙,感觉和这些差不多。
可是这里的没有贴对联,神像也没摆,关键是,这些东西的数量也太多了吧,这么一个小山坡哪里需要这么多土地神,还不得天天打架了。
卫禊停下来,冲着其中一个小建筑扬了扬下巴,示意时念九自己去看。
时念九跑到它跟前,蹲下来,建筑物的中间写着一列字,不过好像是少数民族的文字,他看不懂。
卫禊这才回答他:“是墓碑啊!”
青年的嗓音捎带沙哑和低沉,吐字清晰,眼里波澜不惊,像沉沉蔚蓝的大海。
风穿梭过不知名的树木,树叶沙沙地碰撞在一起,小心地说着些隐秘的事情,然后低低地笑起来,一片叶子一双眼睛,朝时念九看过来,阳光斑驳地洒在地上,未时的太阳将坟头的影子透出来,拉成小小一节阴影。时念九蹲在坟头前,脸还对着亡人的姓名。
时间像是静置了几秒
时念九猛地站起来,赶紧离开了几步:“你是说……这些全部都是……”
他看向身后。
大大小小的建筑物竖起,密密麻麻的影子投在地上。
卫禊点点头,“全部都是。”
时念九面如土色,脑袋有些晕眩,他居然就这样从墓地里穿了过来,而且排成这样的,是野坟啊!
除了几个格外豪华的以外,那些墓碑上都积了厚厚一层灰,甚至连名字都看不见了。
卫禊觉得他大惊小怪:“你没必要害怕,他们本来就不忌讳死者。”
时念九难看地忘了卫禊一眼。他们不忌讳,我忌讳啊!天哪,我为什么作死地去问?
“你应该提醒我一声的。”时念九抱怨。
卫禊说:“人之生,气之聚,气聚则生,气聚则死。”他看见时念九一脸茫然的样子,摇了摇头,“老亓应该教过你。”
不,没有。
老亓只是扔了本书给他,然后就坐电梯回宿舍睡觉了。
而那本书,时念九稍微翻了一下,发现都是些生涩拗口的东西,本来就不太喜欢,加上老亓态度随意,让他以为是不重要的东西,拿回来以后就没有翻过。
“那聚气呢?”卫禊微微皱眉。
时念九摇摇头。
卫禊在他头顶上点了一下,一股清凉之气便从印堂穴与百会穴的重点店洒了下来,现在时念九知道了,这个三花聚顶,眼通阴阳。
他胆怯地朝后看去,还好,尽管这里有这么多的墓碑,却一只鬼也没有。
时念九突然觉得后颈一冷,卫禊的头发完全被吹乱了,沙沙的树叶声变得刺耳至极,如泣如诉,骇人之至。
卫禊眼神一凝:“追!”
那风极其萧瑟诡谲,炎炎夏日居然吹得时念九直打哆嗦。
吹得慢的风时念九见过,可从没见过可以随心所欲转弯的劲风。次次把他们往树上和林立的坟头上引,要不是时念九和卫禊都身手敏捷,早就摔个狗吃屎了。
一个幼儿园豁然出现在了他们眼前,那怪风一溜烟就从铁栅栏中间穿了过去。
他们停了下来。
幼儿园的大门已经斑斑驳驳,油漆已经掉得差不多了,铁锈像蜘蛛一样爬满了整个门面,翘起来的表面像薄饼一样轻轻一碰就碎了,时念九试探着摸了一下,粉末便黏在了他手上。
看上去,这里应该已经荒废很久了,铁门上头的小丑妆都花了,泣血一般咧着大嘴,极度的阴森恐怖。
时念九眯起眼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搓了搓手臂,这些小孩子天天被小丑看着进校门该有多大的童年阴影啊?
“有病吧?幼儿园建在墓地边上。”时念九抱怨了一句,他拿出登山杖,把铁门顶开,生锈的门发出刺耳的咯吱声,铁锁并没有关上,掉了下来。
卫禊没有接话,径直走了进去,寒风挂在时念九脸上生疼,夏天却有这样的天气让他感到惴惴不安,赶忙跟上了卫禊,将登山杖握得紧紧的。
幼儿园并不大,原本就是个挤在墓地的场所,想来土地也是吃紧的很,大门进去是一个不大的操场,寸草不生,角落有一片沙地,应该是小孩子的仅有的游乐设施,除此以外就再也没有了,地上有钉过的痕迹,可能原来有过其他东西吧。
教学楼也不大,只有两幢楼南边幢,东边一幢,走廊连在一起,只有两层楼,十分简陋。
“喂,我们去干嘛啊?”时念九害怕地问道,那阵风一看就不太对劲,他可还没有做好和奇怪东西对抗的准备。
说句实话,他压根不知道他们来这里做什么,只是卫禊说来就被拽过来了。
“探路。”
卫禊吐出两个字。
信了他的邪,还探路。
时念九翻了个白眼。
门一开,一股子阴凉气窜了出来,走廊里乌漆嘛黑的,还有很多垃圾,废弃的课桌椅直接丢弃在外面,断手断脚,几乎把一半的道都占去了。
配电箱就在门口,头顶上挂着最老实的电灯,但是已经拉不亮了,时念九看到电闸关着,拖过来一张还完好的桌子,踩上去把电线接上,只是虽然他确定自己没有连错,但是电闸拉开,已经没有电,估计是电闸也不行了。
没有电灯只好打手电了。
走廊里只有很高的小窗户,阳光在他们的脑袋上斜斜地穿过,投在地上,只有一点点光亮,看上去很像监狱。
时念九觉得心里很压抑,长期密闭的空间气味也不怎么好闻,到处是发霉的味道,还有木屑呛人。
明知道不必如此,他还是脚步轻轻的,像是害怕打扰到谁。
墙壁上没有别的装饰,只有小孩子的涂鸦,都画得特别丑。
越往里面走越阴森,连小窗户都没有了,时念九后头一看,大门已经被虚虚掩上。
他想冲过去把大门敞开,却也只是想想。
心理作用心理作用,他默念了两边安慰自己。
卫禊在卫生间停了下来。
“卫生间有什么好看的?”时念九嘀咕了一声,手上老老实实地把登山杖的刀刃转了出来。
桃条在门上推了一下,刚开一条缝,腥臭之气就磅礴而出,时念九一下就反胃想吐,卫禊的脸色也很差,眉头拧得紧紧的,两人等味道散去了些才往里面走。
时念九径直走到窗边,直接开直,但是坐朝北面,不仅找不到阳光,通风也不怎么好,也只能杯水车薪。
幼儿园男女生并不分开上洗手间,卫生间不仅大,而且一整排全是便池,在没有打扫干净的情况下,时念九几乎觉得自己快窒息了,苍蝇乱飞,瓷砖还有厚厚一层污垢,令人作呕。
墙壁上的涂鸦明显比外面多很多,而且还是用油漆喷的。
应该是幼儿园要推行汉字,所以时念九都看得懂,都是小孩子很幼稚的字,有一些写了同学的名字,有一些画了张大脸,怎么难看怎么来。
但是那些用红油漆喷的,一个大大的死字,让时念九觉得发憷。
他倒是没觉得这件事情有多严重,死字笔画少,好写,而且小孩子正处在懵懂的状态,调皮,本身也不太懂死这件事情。
只是在这样的环境,一个用红色油漆喷出来的张牙舞爪的死字,更添一份恐怖色彩,显得阴暗。
突然有一个黑影蹿了出来,它一直躲在阴湿的角落里,他们根本没有注意到。
这黑影四肢刨起,跑得飞快,膘肥体厚,眼睛绿油油的,个头很大,丝毫不怕人,居然还敢往时念九腿上撞。
时念九拿起登山杖拍过去,它居然也不惊恐,优哉游哉地躲过去,直到时念九一棍子打到肉上,它才终于收起那股得意的样子,夹起尾巴,闪电一样就跑到门外去了。
时念九原先以为是只山猫,可是就着卫生间外的光,他看见黑影翘起来的尾巴,光滑赤裸,没有毛。居然是一个壮实似猫的老鼠。
这种老鼠要是放到城里去,真不好说倒底是猫咬死老鼠,还是老鼠咬死猫。
“卫禊,你说这老鼠……”时念九回头,惊出一声冷汗。
他转头看着卫禊。
卫禊手握桃条,半脸隐在黑暗中,和他相隔不过数尺,毫无异样。
但是在他们之间,一个五岁左右的小孩正啃着自己的手指,抬眸望着时念九。
他剪了一个寸板头,明媚皓齿,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大,身上穿着一件老旧的夹克和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