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幅被保存完好的油画。
没有光亮,没有空气流动,它就像是一件珍宝,被藏在深处。
穿着欧洲古典服饰的女子身材丰腴,胸脯呼之欲出,腰肢纤细,穿着简约大气的裙子,与形象完全不符的是,她的手里拿着一把斧头,鲜血正从上面溜下来,滴在她的脚边。
微胖的女人,神情冷漠,浓密的眉毛带着一种鄙夷,但她微翘的嘴角上又挂着变态的兴奋。
面前三个人土著人已经死去了,惨烈地躺在一起。
形容枯槁的老人正在她背后哭着恳求她。
其余的人正抱着头躲在后面痛苦地看着。
他们的挣扎无力痛苦,越发显得手持斧头的女人冷酷无情。
时念九惊恐未定。
他好像一个怕水的人,被突然扔进了大海,被起伏的水突然的冲击,淹没他的鼻腔,浮力托起他让他喘息,接着又淹没了他的口腔,苦涩的海水像是要灼伤他的咽喉。
“呼。”
他站起来。
弯腰低头,绕过这幅被挂着的油画。
这个狭隘的空间被无声的暴力和血腥支撑起来。一幅幅挂在空中的油画就像是那个端庄的屠戮者,美丽的眼睛透露着最恶心的视线。
难以想象,这些穿着精致的人居然干着最低级野蛮的勾当。
时念九现在自身难保,他得想办法出去。
他撩开一块布,后面还有更多绒布静谧排列着。他在绒布里穿梭,很快就迷失了方向,就算有手电也于事无补,通天的布完全把他包裹在里面,除了面前的布,他什么也看不见,到处都是一模一样的东西。
布又厚又长,拖在地上,他时不时还会踩在上面,而且布系得很紧根本就拽不下来。
他凭着直觉在布丛里穿梭,只感觉到了无边无际的宽阔。
也许这里就像进门的大厅,犹如皇宫一样豪华,但是本能在告诉他,他在兜圈子,在这里,他失掉了所有的方向感。
他记得从跌进来走到油画边,距离是不远的。
这样的路程显得不对劲。
他绷直着身体往回走,手不动摇,将光线笔直打出去,顺着光走,很快他就看到了那副巨大的油画。
应当是不会错的。
他转过身。
往与第一次看见这幅画的方向,完全相反着走去。
背对着油画,他像是被什么盯着,脊背一阵发凉。
很快他没入布中,只要按着光线走,不会有错的。
他生怕自己走错,所以每一步都极为紧张,走了大约半小时,他开始惶恐不安了。
不对,又错了。
他从布里走到花边根本连五分钟都用不了。
难道他要困死在这里?
走到油画下,他看见高级的油画用的画框却不尽人意,许多地方都被嗑出了白色原料,也许是在运输途中发生了什么。
这些油画为什么会被放在这里?是特地收集的么?
这些与大厅的那些画,待遇显然不同,应该是有什么深意。
时念九轻轻碰了一下,油画便荡起来,透露出一丝诡异,像地狱中的风铃。
说起来,这些生物闻所未闻,既能伪装成人,也拥有简单的智慧,为什么还要穿着皮草,住在山洞里面?安妮费尽心机,把天南地北的人拼凑起来组成一个旅游团,在野生绝美却同时会吃人不吐骨头的山脉里,徒步了一周,就为了把他们带到这里来?是想要像殖民者一样虐杀他们么?这座古堡独具匠心,空前绝后,又是怎么建造起来的?凭那些穿皮毛,吃生肉的怪物?
他咬着手指,想起双胞胎的话,曾经提到过的蓝色家族。
不是说好的只是一种怪病吗?
他可从来没听说过得病还能让生物的肌肉凸起,身材暴涨,还能让皮下的鳞片刺出来,眼睛都完全变异了,顺带着还有一股可怕的嘴臭!
时念九浑身一颤,强迫自己不去深思,只考虑先前的问题。他发现自己陷入了一团迷雾,就连思考也无从下手。
他拽了拽其中一条布。
或许他可以爬上去,上面可能会有什么收获。
就算努力思考前因后果,也不能改变现在的处境,当务之急就是要离开这里,他现在看上去很安全,但是久了一样会死,六月尚在外面,不知道情况如何。
手电插进口袋,摇摇晃晃地亮着,让他勉强视物。只看见灯光摇曳,照亮的地方像是渗出的鲜血,没照到的暗红像是凝成的血痂。
他只能面对着油画,一旦面朝绒布,绒布就会挤压他的呼吸,蒙住他的脸,那种窒息感一阵一阵侵袭着他,让他浑身乏力,不得不停下来休息,在布丛中,他有好几次想要坚持却未果,所以现在只能看着这些让他心生厌恶的油画了。
时念九忍住心里的寒意继续向上爬。
一副油画正对着他,大小和个笔记本差不多,风格像毕加索一样。
时念九是个没什么艺术细胞的人,从来都不能在抽象画里领悟一丝涵义,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他突然明白了一个疯子无法崩溃异常清醒时的痛苦挣扎。
他赶忙移开眼神,努力向上爬去。只是那些触动深深留在了心里。
怎么样的绝望情况下,他画下了这幅画,把一个疯子逼到清醒。
也是生活的可怕之处,是绝望到让人连逃避都办不到吧!
时念九双手扯着布,腿上缠住,但是布太厚,和以前的攀岩用绳完全不一样,而且攀岩关键用腿,现在却只能依靠臂力,他爬了一会儿就感觉无望和酸疼,好在这里的挑高不算过分。
他对自己的爱好专业性过硬,不至于像之前失掉方向感一样迷茫。碰到屋顶后,他大约推算了一下,有五米左右。
他摸了摸屋顶,和其他结构一样,完全是石头做的,从这里根本出不去,用手电向下找,密密麻麻的布完全不能站得高看得远。
上面就好几排的铁棍,布就密密麻麻地绑在上面,一丝缝隙没有留下。时念九像猴子一样,从上面爬进布从中,最后又退到了中心。
不行,无论是从下面走,还是上面走,他都会迷失方向。
时念九心急如风,忍不住踢了一脚油画。
本来挂得好好的布突然断落。
时念九脸色煞白,自由落体直直向向下坠,这个时候,他伸出去的脚甚至还没来得及收回。
周围的绒布像是游鱼般怎么也抓不住,同他一起掉下来的绒布把他的视线盖住,蒙住他的脸。
他惊恐地划动手臂,无事于补地等待着死亡一步步像他逼近。
常年攀岩的人当然知道高空坠落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他终于落地了。
厚实的珊瑚绒救了他一命,但是这种感觉仍然不好受,毫无措施地掉下来比跳楼机刺激一百倍,心脏随时会从嗓子眼蹦出来。况且就算有东西垫着,他依旧觉得全身疼痛想要呻吟出声。
他惊魂未定,却异常听见耳边传来呼哧呼哧的声音。
时念九弹坐起来,然后像被审判一样,将头上的布拉下来。
他的头发乱糟糟的,更是面如死灰,表情呆愣。
在时念九的周围,差不多围了二三十头的怪物,把狭小的房间挤得满满当当。这里原本没有灯光,但是时念九从上面的机关掉下来,手电落在他身上,就好像聚光灯一样打在他的身上。他正做在这间圆形房间的中间,像祭品般容食肉动物围观着。
窄小却高挑的房间如同地狱般令人绝望,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味。
时念九无论看向哪里都有一双蜜蜡的眼睛和他对视,充满着讥笑和嗜血,不断地盯着他。
他的血液开始逆流,手脚瞬间冰凉起来,还有一些奇异刺眼的亮光不断照射他的瞳孔。
正当时念九绝望时,“砰!”一个人突然从大门撞进来。
她身上裹满着灰尘,头上还顶着一张很大的蜘蛛网,到处都脏兮兮的,只有一双眼睛还是那样清明,手上居然拿着登山钩,不知道她是怎么把挂在窗户上的钩子取下来的。
怪物们齐齐看去,突然躁动起来,一边嘶吼一边冲过去,就像狗被踩着了尾巴一样暴怒,甚至差点把时念九踩在脚下,变成肉泥。对刚刚还异常感兴趣的时念九完全抛在脑后。
时念九心里极度恐慌,他抱住头,被坚硬的鳞片刺得疼痛不已,手上很快就有滚烫的血流下来,沾污了他自己的脸。
混乱中,他听见头顶上有什么东西在不断地掉下来,周围的怪物开始哀嚎,另一种奇怪的味道很快充斥着他的鼻腔。
突然有什么摸上他的手。
时念九心里一机灵,惊恐地缩回去,却很快反应过来这是一只人类的手。它纤细柔软,有一些茧子,但绝没有鳞片锋利。
他快速地追过去,握住了这只手。
这只手的力气极大,生生把他一堆结实的肌肉中拉了出来。
圆形墙壁上用绳子挂着一圈的宝剑,六月用登山钩把绳子扯下来,就好像下剑雨一样。时念九命大得很,在那样的混乱中没被踩死,也未被剑刺伤。
怪物发了疯地想咬人,六月把他扯出来,甚至还没站稳,就被她拖着跑。
她看似娇小,但是手上的劲出奇地大,时念九和她的身高差得有点多,被强行歪腰跑当然容易摔,可是六月就生生把他拎起来,从不让他掉链子。
六月跑得极快,完全不看路,好几个急转弯,时念九被她拽得,感觉脖子都快断了,手也要脱臼了,渐渐放弃了挣扎。
身后紧追的野兽声慢慢小了下去。
他们停住不跑,时念九才发现,他们居然已经甩掉了四条腿撒欢的怪物。更让人惊喜的是,这个地方他认识,就是进大门不久后走过的那一条路,这个时候,他的意志还完全清明,只要向左转,穿过一个圆形的小厅,接着来到一个宽敞的走廊,走廊挂着许多油画,笔直往前走,然后再向右,就能看见他们走的那扇大门。
他欣喜地想要尖叫,却看见六月居然一头扎进了一堆财宝之中。
这堆俨然就是她之前看上的那一堆。
时念九差点背过气起,他想叫她别贪财了,却害怕自己的声音引来好不容易地甩掉的麻烦。
他弯腰去拉她起来,六月冷不丁地拾起一个金器看都不看往外扔,差点砸中他,实心的金子和地面碰撞,发出令人惶恐的清脆声。
时念九腿一软就要跪倒下去,却已经没有时间让他开口阻止了,“你!”
你疯啦!大门就在那边了!还不跑!
六月头也不回,撅着屁股,把头埋进去,像只偷油的老鼠,异常熟练地把碍事的东西扔出去。
时念九跪在地上,连滚带爬地接住它们,轻轻放在地上,但是她越扔越快,清脆的声音就像一串鞭炮一样,在他耳边络绎不绝。
他绝望地跪倒在地上,捂住耳朵。
但是即使是到了这种时候,他也从来没有想过丢下六月一个人逃跑。
时念九的本性就是如此。
六月终于停止了翻找。
抽出一根明晃晃的腰带,大块的金子简直要闪瞎他的眼睛,也点燃了他想抽死六月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