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念九说不出具体的情况,并非是因为词汇量匮乏,而是完全已经懵了。
诚然,奥米伽首当其冲。但是覆巢之下无完卵。
卫禊这个疯子,简直是想让他们和奥米伽同归于尽!
时念九抱着头,从穹顶之上而来的声音像惊雷一样,一道道,节奏分明,唬得他心脏发抖,感觉自己随时随地都被劈死了。耳边的巨响忽远忽近,时不时轰然而至,振聋发聩,耳朵里更像是生了一枚小铃铛不停发颤。
他也不敢抬头看。就听见巨响从中间扩散出来,渐渐变成了雄狮样的怒吼声,如同天神发怒,同编钟般的肃穆审判。
时念九完全是懵的,来不及思考。他只记得奥米伽一下子就被淹了,这么小一个人就和小船在大海里翻船一样,啪嗒一下就没有,海何其之广,人家刚打个哈欠就把你弄死了!接着他就看见巨斧排山倒海地向自己这边倒了过来,气势长虹,生生一瞬间吓得他完全僵住。
时念九拖着他那到处都是伤痛的身体,抱头就跑了起来,根本不看路,他甚至不敢睁眼睛。但是他应该没有跑错,因为蹿到最后才有个人,像是情急之下,居然摁着时念九的脑袋把他控制住往前送。
时念九本来就伏得低,被一摁脑袋直接就跌了个狗吃屎,后面那个人立马把拎起来,继续摁住他的脑袋。
他虽然没有睁眼看却也知道自己被塞进了一个小道里,歪着身走了许久,直到大腿都酸痛了,后面的手才松了开来。
只是差之毫厘,巨斧下落的声音却仿佛和他们隔了一个山头。
时念九试探着把手往上一伸,并未触及什么,知道他们完全走出了小道,算是正式安全了,心里顿时一落,身体一下放松下来,跪倒在地上大口地喘气,双腿酸软提不起劲,手指还在发麻,几乎感觉不到什么,唯一感觉到的,是从地面传来的震动,一排排的巨斧掉下来,像是要把地给劈开了。
卫禊拧开了手电,照亮了通道,墙壁由砖砌成,成圆拱形,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不知道怎么还有一些滑溜的青苔。沉闷的撞击声从不远处传来,像宇宙崩塌,慢慢是死里逃生的感觉,倒衬得这里像人间天堂。
时念九缓了多时才感觉自己的心脏恢复了正常,耳鸣消失了,揉揉手指,手指的冰凉消退开始发热。
六月那张脸吓了时念九一跳,原本只是磕破了脑袋,现在整张脸上全是血,她闭着一只眼睛,头发乱七八糟,和疯婆子一样,粘在脸上,隐去了大半张脸,加上她原先的刘海就长,现在就和无脸怪一样。
时念九是被女鬼抓下去的,登山杖之类的装备一件不落地全留在上面了,也没有医疗用品,就脱下里面的棉衣,撕扯成了条状,皮肤直接贴着外套感觉有些怪怪的,现在却不能计较了。看六月的出血量,脑袋上一定破了一个大口子,还是要及时处理,不然铁打的人也会因为缺血而死。
但是他刚要碰到六月,她突然跳了起来,情绪激动地喊了一句:“别碰我!”就好像猫被突然踩到了尾巴。
同时一拳砸在了时念九的心口上。
时念九被打得直接倒退两步,跌在地上,捧着心窝子,好半晌没缓过劲来,“……你要杀人啊?”
他明明是好心,居然还被打了一拳。
卫禊脸上一变,挥挥手让时念九走开一些。
时念九还倒在地上起不来,愣是爬开的。
六月不知道怎么了,连平时最亲的卫禊都像不认得了一样,只要稍一靠近就像头被激怒的野兽,露出獠牙,她竟然和卫禊撕斗起来,拳拳生风,这狠劲被刚刚打时念九那拳狠多了,要是落到他身上,一拳就够他吃一壶的。
时念九怔怔地看着,眼睛睁得老圆,一脸茫然怎么努力也消化不了眼前的情况,只能又向后挪了几步。
什么情况?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时念九茫然之下还有一丝害怕,谁都来这么一出,他迟早把小命玩完儿!
卫禊三番两次想要抓住她的双手,或者攻她下盘,将她制服住,但是六月蛮力很大又不留情情面,场面十分焦灼。她身上到处是伤口,卫禊不但动不得她,还不能让她伤到自己,渐渐地居然被压着打了起来。
混乱中,只听见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彻整个通道,一下子甚至盖过金石之声。
时念九被惊得长大了嘴巴。
准确来说,他从被六月掏了心窝子,到她发疯,再到现在这一巴掌,简直被惊得体无完肤。
乖乖,不是开玩笑啊,卫禊被甩脸子打巴掌了!
卫禊顶着一个巴掌,将六月的双手背在了身后。
这巴掌是下了力气的,迅速就肿了起来,五个手指头根根分明,特别卫禊还白,这红爪印简直像颜料印的一样,格外眨眼,而且一个男人脸上有巴掌,简直滑稽。
卫禊喝道,“愣着干嘛?还不过来!”
时念九这才急忙上前,把已经扯成条条的棉布裹到六月头上,白色的布不一会儿就被浸湿了,要摁压伤口进行止血,六月疼,一疼就要反抗,就算卫禊抓住了她的双手,仍想要亮出自己的獠牙来。
这里的獠牙可不是什么比喻……
上下颚骨和牙齿碰撞的声音让他想到“磨刀霍霍向猪羊”这句话,清脆得不行了,就像要给他直接剁了一样。
时念九眼明手快地缩回手,拿着简易的绷带不知如何下手,六月脑袋上的血越来越多了。
卫禊把她摁进怀里,用手掐住掐住了她的腮帮子,她两颊的肉深深陷进去,六月的眼神极度不甘和愤懑,平日里清透的圆眼中杀气腾腾,活要卫禊大卸八块一般,喉咙里发出类似野兽的嘶吼。
卫禊理也不理,手上使劲,倒是让时念九害怕他一个不高兴就把六月易伤脆弱又漂亮的脑袋像葡萄一样拧下来。
时念九开始快速地处理伤口,一件衣服用了大半来止血,头上包了薄薄的两层,顺带着覆盖了额头上的破口。他本意是想省着布料包扎她膝盖上的伤,但是卫禊说不要,会影响关节活动,时念九愣了一下也就作罢了。
六月的情况还算好,虽然一开始很激动,但是随着时间,她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擦膝盖的时候因为疼痛缩了一下,但是没有反抗。
卫禊冷着一张脸看她恢复了往日的样子,立马就把她丢开了。
时念九叹了口气,轻声向她问道,“怎么样,还有没有别的伤口?”
她摇摇头。
“衣服下面,其他地方,没有了么?擦伤什么的?”时念九总不能直接撩人家小姑娘的衣服查看吧,他若是不问,六月肯定憋在心里。
她还是摇摇头。
果然。
时念九看到她一副低眉顺眼,沉默不语的样子,让他想起了顾白立家里养的那只狗,做错了事情以后心里可有数了,耷拉着耳朵开始给你装可怜,和眼前的小女人简直一模一样。那只狗聪明得很,知道自己长得可爱,卖卖萌就算了,拆家了顾白立也只能说它两句就此作罢。
他无奈地轻轻摸了一下她的脑袋,还要小心避开她的伤口,“给,擦擦脸上的血。”他递上棉布,轻轻拨开纠缠在一起的头发,有水就好了,这可不容易擦干净。
“噗,吼。”不知道哪里突然传出一声巨响,感觉很远的样子,但是绝对是个大动静。
时念九猛地抬起头,竖起耳朵,摒气凝神。
那声音像是水开了一样,一晃而过,仿佛是错觉。
“卫禊,你听见了吗?”时念九轻轻地问,害怕又出现什么声音被他盖过去。
安静的通道内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他话音落下,又是很久的静寂,是安静得连一丝杂音都不存在的那种。
卫禊看向远处,神色有几分深沉,他点点头,看见时念九看过来,立马垂下了眼。
时念九忍不住好笑。
卫禊此时一个人坐在旁边,平时多从容镇定的一个人,哪怕泰山崩于面前而不动声色。现在侧着脸,还用手遮着脸,手电也垂在地上,价值体现率大概只有百分之十,时念九刚刚给六月看伤口的时候一双眼睛都要看瞎了。
他忍着笑意,强装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但是应该没做的太好,因为卫禊看到他就飞出了眼刀子。
可他越是这样警告,时念九就越是觉得好笑,咬着自己的后槽牙忍了下来。
“咳,你要不要也处理处理?肿着也疼。”但是他们一穷二白,实在没什么可以用来处理巴掌印的,这话听上去更像是挤兑,可他当然是真心的啦。
卫禊二话不说突然站起来,打着手电开始往前走去了。
时念九向后朝六月示意,让她跟上。
他看见身后黑暗的甬道,心里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却一时间毫无头绪。
算了,卫禊是个靠谱的,总不会乱带路。
他扶起六月,让她把手臂搭在自己的肩膀,跟在卫禊身后,卫禊看到微微一愣倒也没说什么。
看来时念九是还没习惯各个人的身份。
他们沿着通道走,也不知道究竟是通往何处,终于走了一个三岔路口。
反正时念九是看不懂卫禊这是在推测什么,经历了一会儿摒弃凝神之后,他眼里的银光一泄,选择了中间的通道。
厚重的青铜门被推开,黑暗的内里蓦地生出两束光亮,火苗跳舞般悠悠晃动。
这到底是什么原理?灯怎么会自己亮起来?
时念九眯着眼睛,想上去看个究竟,但是不太敢走得离卫禊他们太远。
三个人靠在一起,慢慢走进去,去见门口杵着两个人影,身着道袍,手中持棒,正一动不动地背对着他们。
这里怎么还有其他人?或者是人么?否则他们过来怎么一动不动的,而且里面这么黑,竟也不点灯。
三个人几乎同一时间停下来脚步,卫禊慢慢地靠近,接着面容一松,“是人偶。”
果然是两具人偶,与真人的身长无二区别,面容严肃,身姿轻盈,就连服装的纹理都刻画清晰,如云似水,两人正做交鼓萧钟之态,面前放置两一面巨鼓,以石头为砌,鼓面厚实,花纹更是繁复精致,眼花缭乱
三人走进以后,青铜门便慢慢合上,轰得一声巨响关在一起,时念九惊得扑上去敲打,纹丝未动。卫禊浑然不在意,心不在焉地说着,“不必担心,总有出口的。”
他的手电早跟着目光打向别处了。
时念九看到门上仔细雕刻两个门神,一左一右,面容凶恶无比,一双眼睛瞪出似铜铃大小,能止小儿夜啼,手上执着两把宝剑,桃叶为佩,身披苇草,脚下还匍匐着一只吊睛白虎,栩栩如生,模样甚是吓人。
时念九看久了,甚至觉得和他们对上了目光,两位门神姿态生动,像是随时随地能从门上跑下来用苇索勒住他的咽喉一般。
他退后两步,摸了摸脖子,怀疑地问道:“你怎么能确定?”
卫禊不急不缓地解释:“这座道场以奇门九宫格为沙盘,包含万物阴阳相长变化,生克制化,终有出路。”
他见时念九一脸茫然,只能又多解释了几句,“就好比旭日东升,日薄西山,以此往复,所谓阴阳……烂泥。”
烂泥扶不上墙。
卫禊解释到一半突然甩下了两个字,不再理时念九。转过身就留下一个不耐烦的背影。
时念九脸色一土,感觉受了内伤,他如果骂卫禊,卫禊肯定不理他,还要翻他白眼,到时候还得自己受气,至于打,他是没什么希望了。
时念九默默鼻子,忍下了委屈。
往里是一处天方地圆的空间,处处摆件落落大方,看着让人生出异样的舒心感,分明是阴冷的地下,硬是营造出一种肃穆庄严的感觉。他们方一踏入,房间好似附有灵气,墙壁上的灯一盏盏燃烧起来,把里面的物件一样样照亮。
细看,这墙壁并非是完整是一个圆形,而是分成了八个圆弧,八个圆弧面前各自摆放这不同的东西,左手起摆石鼓,右手起摆仙桥,桥头盛桂浆三盏,旁边还有几尊仙人的木偶先是是从旁引导一般,守在各个方位,保驾护航。
接着东北放置香炉和灯仪,东面有道者诵经,东南花团似锦,灵位左右两边各是一排石头做的男女,这是亡者的仆从。中间竟是密密麻麻的灵位,粗略数来可能得有四五十个左右,但是这灵位上面一个字没有,姓甚名谁,所任官职,父母亲友,统统未写。中间还放了一本族谱,但是除了封面上的两个大字,内里一页纸都未写一个字,是本空书。
时念九不懂这弯弯绕绕的民俗,可是他稍微动了动脑子,这灵位没有,族谱不存,是在诅咒人么?
他打了一个寒颤,撇下念头没再去想。
在这天圆地方的中央是一方黄土,高约两三尺,面积很大,占了整个空间约莫三分之二,上面什么都没有,看不出是做什么的。
灯仪处有一盏灯,高长九尺,上燃九灯火,上照九玄诸天福堂,下照九地无极世界,彻视万里,将到处都照得非常亮堂。
卫禊朝香炉走去,点起三根香插上,恭恭敬敬地磕完头,时念九看他面容情绪有所变化,虽然之前被挫了一顿,还是忍不住问:“怎么了?”
“吉凶必现谱中,奇验灵验如神。谱指的是香谱,观三香长短,可得吉凶。”卫禊回应道。
时念九看着眼前从左至右,依次增高的三炷香,“那这是什么意思?”
卫禊站起身来,神情冷冷地回答道,“好。”
时念九反正是不信烧香这种东西的,更加不信只从香的长短就能看出未来的好坏,按他看来不就是风大些风小些,材料易燃些,不易燃些,不信他现在就吹一下,保准给他吹出个花样来!
卫禊脸色一绷,挡住他:“别动!”
时念九默默翻了下白眼。
这就叫做封建主义要不得,忽悠迷信最缺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