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白立吓得眼睛紧闭,浑身汗毛竖起,身上各处有凉又刺痛。裤子突然一紧,像是被人拽了一下一般,便听见铃铛作响,凌空在大头之前,挡下了它的撕咬。
那大头一口吞了铃铛,却被烫得立马吐了出来,张着大嘴,痛苦地发出呜咽,嘴里一圈竟是涌动的暗火在烧灼着皮肤,滋滋冒烟。
这枚铃铛正是当初时念九交给顾白立防身用的,想他当初百般嫌弃,可用手撩了一下,听见着铃铛清脆悦耳,便没有强求着取下来。
说来也巧,今天他就穿了这条裤子。
红色的麻绳拴着铃铛,依旧完好如初,铃铛表面光鲜亮丽,照映出大头鬼可怖的脸。铃铛光芒大作,大头鬼惨叫不已,不停地挥动自己短小的胳膊遮挡着光,那光像是牛毛小刺,扎向大头鬼,将它击倒在地,焦黑的身子不断扭动着,头重脚轻,宛若一直烤焦的大青虫。
铃铛已经悬挂在空中,只是光亮慢慢暗淡下来,眼看着就要消失了。
顾白立心中一慌,鲤鱼打挺,两根手指拽着陈旧红色的麻绳晃了两下。
在他手指接触的一瞬间,光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心里发虚,铃铛发出的些微声响像是他最后的屏障,凶恶如牛头马面的大头正低垂着朝着地面。
顾白立喉结滚动:“天灵灵地灵灵?”并伴随着几声响动。
他的鞋底在地上摩擦发出正常人察觉不到的声响,慢慢靠近。
说实话这鬼不是还行么?这么个小个子谁怕啊!看见个铃铛都怂成这样了。
地上的大头鬼拔地而起,宛如一股旋风,带着血腥直冲顾白立面门,牙齿呈三角形,牙床裸露。
“啊啊啊啊!”
“天灵灵地灵灵!”
光速打脸的顾白立瞬间吓得脸都扭曲了,只听见下颌骨一下子错位,猛地一下屁股着地。情急之下铃铛被甩飞出去,他扭着身子,踉跄地跑出去,险些跌倒,冲出教室,飞快地跑向楼梯,他这辈子没恨自己脚短过,现在真盼着自己生出三头六臂,天色昏暗,教学楼内什么都看不清,他扶着扶手堪堪判断出楼梯到了,他什么也看不清,只得凭借直觉踩下去。
平时没几节的台阶像是活了一样,生生多长了几节,又长又黑,像是看不到尽头。
双脚飞快地交错,楼上传来了咚咚的脚步声,顾白立一分神,踩空了一个,一屁股做到了楼梯上,痛楚从尾椎骨猛地传上来,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他像做滑滑梯那样滑到了楼下,接着迅速地站起来,冲向进来的那件教室。
后头的声音不断迫近,像是下个瞬间就要炸开在他耳边。
外头有路灯照进来,他快速绕过讲台,腿一迈,直接踩上桌子,令起发出咯吱的叫唤,他头一矮,便钻了出去,跌在外面的草地里,鼻子里一股草的腥味冲进来,他咽了一口,压下嘴里的铁锈味,一把撩开种植的山茶花,不顾树枝刮在脸上,闷头就冲了出去,拖着脚步,又冲开了好几百米,直到跑到了宿舍区才停下来,撑着旁边的路灯大口大口地喘气。
这里还有几个晚归的学生聊着天,或是在做一些别的事情的人,看见顾白立大半夜跑过来,一身大汗淋漓,上气不接下气的,都朝他看了过去,但是随即又继续自己的事情了。
顾白立惊恐的心还没完全着地,他越想越心惊,晚风吹来,才惊觉他后背都湿透了,便在一群人的注视下飞奔着跑出了学校。
他跺着脚等着预约的出租车到,上了车他告诉司机师傅到附近的拘留所便看向了窗外,他左手握拳,抵在自己的鼻子前,咬着自己大拇指第一关节的皮,感受着刺痛。
司机开着车,瞄了一眼前视镜,话在喉咙口,挺想攀谈两句,最终还是硬生生地咽下了。
顾白立付完钱,盲着向后一甩手,把车门关上,三步并做两步走进拘留所,当值的警察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拦住顾白立,“你来干什么的?”
顾白立满脸着急,又是一头大汗,“我找一个人,特别特别重要,劳您行个方便,我现在一定要见到他!”
“你先别着急,来保释的是不是?”上了年纪的警察还拍了拍他的手臂安抚,不忘对着另一个值班的警察说,让他拿些水来给他,“你别急,手续办好人就出来了。”
警察想让他做到凳子上,但是顾白立哪里可以摁得住,屁股上就跟装了弹簧一样,那是碰到椅子就要弹起来的,“不是!我不是来保释的,我要见时念九,我必须马上见到他。”
这大半夜的哪有来探视的,再说了手续没有办,就急吼吼地往里面冲,这是怎么都不可能允许的,顾白立急得满脑子热汗,突然灵机一动,对着警察都来着一出声泪俱下,“我朋友他,他姨快不行了,他从小就只有这一个亲人,为了把我朋友拉扯大,她连婚都不敢结,就怕不能好好待他,现在她快不行了,您让他进去看他一眼吧!”
他一想到今天脑袋差点不包,扯谎的时候便相当真情实感。
那警察上了年纪,一看就是上有老下有小的那种,眉目慈和,一下子就被动摇了,可是责任所做,不是谁过来给他哭一出,他就能点头的,他只能把顾白立劝下来,“这样,我给他说一声,你就不要进去了。”
顾白立苦大仇深地说,“可他姨嘱咐了,一定要我看他一眼,我不能对快不行的人作假啊!”
另一名稍微年轻一点的警察一开始态度是很强硬的,挥着手好像就要顾白立滚出去,被顾白立忽悠了一阵子,抿着嘴不说话了。
年长的警察像是下定了决定,“哪个时念九?”
顾白立一听知道有戏了,便来了精神,“就今天才进去那个的!”
旁边的年轻警察搭话,“问了半天啥也没问出来的那个。”
年长的叹了一口气,“见一见就见一见,给你五分钟,大半夜的,再多不行了。”
顾白立忙不迭地点头,便跟着警察进去了。
时念九只是浅眠,谁心这么大,因为一起命案进派出所,还能睡得香?一听见脚步声,时念九便醒了,便见顾白立热泪盈眶,他身体还能坐直呢,这边已经开始说了。
“时念九,我今天晚上偷偷爬进了教学楼,走到207,坐到容安的位子,就这么趴着在那边想心事,谁知道突然听见猫叫了,结果呢,结果就不是猫叫,我一抬头就看见一只鬼,就离我这么近,我给吓的,吓的快死了,然后我上次给我的铃铛就飞了出去,就烧得那只鬼哇哇地乱叫,我就趁机跑掉, 你都不知道那只鬼有多恐怖,它当时就离我那么近,那个嘴巴长得有这么大!”
他一边说一边不住地比划,语速是飞快,但是回忆起来仍是一哆嗦。
外头不知道何时开始下起了雨,天空是之前更黑了,是黑得让人喘不过气的压抑。
“等一下,等一下,顾白立,白立?”
时念九捂着脑袋,半闭着眼,逐渐放弃,就听见顾白立倒豆子一样全数倒给了他,连停都停不住。
顾白立说完猛喘了一口气,惊慌地看着时念九,“这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时念九用手掌压了压空气,强迫让顾白立看着自己的眼睛,听他呼吸平稳慢慢冷静了下来,才开始根据顾白立说的话开始理思路:“你是说我们教室里有鬼?”
“对,有鬼!”顾白立一想到自己朝夕相处的教室里居然有鬼就全身寒毛竖立,他简直不敢相信正大光明的学校居然还有鬼存在,从小到大他就没相信过鬼,学了物理以后更加觉得这是无稽之谈,结果今天居然脸贴脸看见了这么一只活生生的鬼。而且一想到自己可能和它每天同吃同住,他就整个人胆战心惊。
顾白立想着什么全写在脸上了,因而时念九憋了瘪嘴没敢告诉他,其实开学以来,他好几次,或近或远都看见有什么东西飘过去,所以学校的鬼可能常常有这么一两只在来去晃,可他吓成这样,这话要是一说,指不定就逼疯了一个。
而且这鬼显然和那种青天白日出来瞎晃的鬼明显不同,面目可憎,深夜出没,顾白立一个普通人都能看见,这代表顾白立要么不是普通人,要么那鬼是准备发难了。
时念九拧着眉面目沉重,顾白立便更慌了,打了他一下,“你说话!你想啥想呢!怎么办啊!”
他来这边是找办法解决,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顶什么用!路旁边算命么?还得铺垫吓唬他!?
时念九叹了口气,他这不是身陷囹圄,自身难保么?
“你铃铛在身边吗?”
顾白立一惊,哆嗦了一下,“完了完了,我给扔了。”
时念九一听,觉得有些难办,却硬着头皮宽慰着,“没事,你白天去找找,找到以后记得待在身上,寸步不离,以防万一。”没办法,总不能说我也没辙了吧?那真会逼疯顾白立的。
“好。”顾白立姑且这么应下,复担心起来,“那它会不会盯上我了?他要是半夜过来掐我脖子怎么办?”
时念九笑了一下,“不会的,宿舍这么多,还都是男生,它怎么敢过来?”
“你保证!”
“我保证!”
见时念九斩钉截铁地保证,顾白立才觉得自己暂且没有性命之忧了。
“你别怕,和我描述一下那鬼长什么样?”
回忆鬼面真是一件不愉快的事情,顾白立也只能强忍着开始回想,“就是,长得黑黑的,牙齿特别尖,那个脸上全是丝状物,一条条,像经脉一样。”此时雨突然下大了,落在窗户上的声音特别清脆,顾白立一拍桌子,说道:“对!它的哭声特别像猫,我一开始就是因为以为是猫才没注意的,那好像是个婴儿。”
时念九屏气凝神,放轻了声音仔细询问:“你是说,那是一个小儿鬼?”
说起小儿鬼,他便有了不好的印象,之前在幼儿园的遇到的那只,不正宗,却有偷天换日之术,伪装成最可靠的同伴结果差点吓死他,总之各种原因,他现在听到“小儿鬼”三个字就觉得不舒服,哪怕老亓苦口婆心地说,小儿鬼的力量很弱,只是难抓,卫禊当时将计就计也是锻炼他,他统统不听。
顾白立点点头。
时念九进一步交代:“你找到我手机,密码是四个3,翻到最后一页,有一个叫【在水方】的APP,找打卫禊的电话,打给他,请他帮忙。”至于现在几点,卫禊在不在睡觉,就不是考虑范围之内了。
顾白立回去之后就立马翻出了时念九的手机,拨通了电话,他听着电话铃“嘟嘟”地响,心里也是忐忑不已。对面的人并没有让他久等,等了两秒钟就接了起来,只是口气好像有些不太耐烦:“说。”
“那个,”顾白立惴惴不安地开口:“我是时念九的同学,我叫顾白立,我们学校有只小儿鬼,时念九让我找你帮忙。”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是很平淡的口气了,问:“他处理不了么?”
顾白立噎了一下,“他,人还在派出所。”
“我知道了。”对面说完就挂了。
顾白立捏着手机也不知道他答应了还是没答应,想再打过去,又总觉得多此一举,便一夜忐忑不安地躺着睁眼直到天亮。
相对的,时念九也没睡,他在想容安的事情,容安刚刚过世,小儿鬼就突然发难,是不是太巧了一点?听顾白立的话,要是没有铃铛,他可能性命不保。
他在房间里坐立不安,老亓所说的力量很弱恐怕也只是对卫禊那样的除灵师来说,遇到普通人那还是霸王龙一只,这样,岂不是全校都有危险?
时念九突然站了起来。
外面的人也刚好过来。
他一愣,这大半夜的,一个个怎么都往派出所跑,他的目光先是落到面容清贵的男人身上,之后也放到了他身后的小姑娘上。
六月怎么也来了?大半夜的不睡觉么?
卫禊和六月的权力看上去比顾白立大多了,过来探视畅通无阻不说,卫禊直接站在门口对他扬着头,用下巴比划着:“走。”
他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六月跑过来拉住他的手,往外拽,他才明白过来,“我可以走了吗?”
六月撑着一双大眼睛,用力点了点头。
“为什么?不是说还要配合调查么?”
“训练室有录像。”卫禊简短地回答。
时念九拉开六月的手,在里面坐定,摇了摇头,“不行,我不能走。”
六月蹙着眉,不解地看着他。
“我觉得容安的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一定有人害死了她,不能让她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掉。”
容安死了。
这件事情的影响力实在太大了,以至于他不能好好地思考,可是现在一想,这分明有人要嫁祸他。一般来说,学校的丑闻会偷偷处理,让警察直接到宿舍抓捕他的行为弄得人尽皆知,还很出格。再说仅凭篮球场的拉扯要说他和容安之间有什么,实在太过牵强。
时念九话音刚落,耳边突然响起一声悲戚,他茫然地转头望去,只看到了一堵平常的墙面,卫禊脸色一变,转身就跑了出去,只留下六月在原地,转头看了眼时念九,又看了一眼卫禊,然后下定决心,往卫禊的方向小跑起来。
这一下兵荒马乱,警察一边批评着,一边冲过来,把时念九的门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