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阮纯脸上没有显出异色,跟郑忆慈聊天的口吻随和自然,郑豪杰悬着的心暂且落地。只要不会当场掀桌子,怎样都有回转余地。这顿饭他格外殷勤,给老婆夹菜舀汤,恨不得一口口喂。林阮纯看着饭碗里堆成小山包的肉和青菜,对郑忆慈苦笑:“你哥这是打算把我喂成猪。”
“哪里的话,你这么瘦,是该多吃点。”郑忆慈将红烧肉的盘子往她面前推了推,“女人还是丰满一点好看,像我这种麻杆身材,不对男人胃口。是不是啊哥?”
你们好好聊,非得拉上我吗。郑豪杰夹在两个女人中间欲哭无泪。女人唇枪舌剑他听不出其中真意,但觉后背凉飕飕,冷汗淋漓。林阮纯笑得越灿烂,他越觉得她笑里藏刀,今晚送走郑忆慈,回头指不定怎么削他。
算了,怎么削都好,就是别再一气之下跑回娘家了。他暗自祈祷。
至于老妹,为了你哥的幸福和性福,委屈你一下,今年双十一你想要什么都行。
一边祈祷一边承诺,尚未对任何人说出口,两边的打击又一起来了。
“忆慈,看看你哥,这小眼神到处乱飘,猜猜他想什么呢。”林阮纯斜睨他。
“绝对在想你,你走了好多天,晚上家里只有我和他,估计心里早就痒痒得不行了。”郑忆慈看了哥哥一眼,语气和娇嗔差不了多少。
“哦?心里痒痒?对我吗?”林阮纯挑了挑眉。
“难不成还是对我吗?”郑忆慈笑道,“哎,嫂子,说起来当时我哥是做了什么把你惹火了?”
“忆慈不要乱问这些,这是我和你嫂子之间的事。”郑豪杰眼看着要糟,赶紧打断她。
“我和嫂子聊天呢,女人之间说话有你男人什么事。”妹妹一点面子都不给,就像之前任何一次三人行时一样娇蛮。
郑豪杰偷偷瞥老婆,在心里对各路自己从来不信的神仙叩头,无论如何,千万不要当场发作。
她似乎听到他心声,只耸耸肩:“别问了,都过去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餐桌上一时陷入诡异的沉默,郑忆慈不笑了,嗫嚅几下,一双眼睛起了雾气。
“其实,嫂子,我能猜到你到底在介意什么。”她吸吸鼻子,低声道,“这几天只是我哥状态不好,我就过来照顾一下,他前几天带我过来也是不放心我身体,仅此而已,我没有别的意思。我知道之前是我没分寸,总是夹在你们中间,但以后都不会了。你宽限我一个小时,我洗完碗收拾好东西就走。”
她这样一说,反倒显得林阮纯这个做嫂子的没人情味。林阮纯心里骂了一句,面上十足热情:“按理说你才是客人呀,阿杰做的不到位,这几天竟然要你干活儿。你是客人,洗碗什么的肯定要由我和你哥来做,你也不用急着今晚走,再住一晚,明早走,我和你哥一起送你。”
妹妹这副模样是郑豪杰最不忍心看到的,这是他从小捧在手心上疼的姑娘,但凡她流露出委屈,他心中的天平就忍不住向她倾斜,林阮纯既然也说可以宽限她一晚,他就顺着老婆的话说了:“就是嘛,不用急着走,一家人何必这么见外。”
一家人?林阮纯看他一眼,那种他最害怕的似笑非笑的神情又出现了。
完蛋又踩中老婆雷区了。郑豪杰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对她讨好地笑:“我去洗碗。”
看来送走郑忆慈之后他得大出血了,老婆想要什么赶紧买买买,每天对她放彩虹屁,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他洗着碗,开始盘算接下来该怎么让老婆心情好起来。
吃完饭之后,男主人负责清扫战场,姑嫂二人打开电视机选电影,看喜剧片嘎嘎乱笑,营造出的温馨家庭氛围让他好歹不必担心今晚爆发矛盾。家务干完,白天又逛了这么久,他身上黏答答的,对她二人说:“我先洗澡去了啊。”
两人这时候又姑嫂情深了,一起讨论剧情,没人对他的话做出反应。
唉,女人。
他哀悼着堕入家庭食物链底端的自己,拿着搓澡巾卯足了劲往背上招呼。不知道林阮纯喜不喜欢搓澡,哪天洗鸳鸯浴试试。
郑豪杰一消失,她们的欢声笑语也被电视机里的人物对话吞没了。寒意在沉默中涌动,两人没有面对彼此,全都在试探发动攻击的最佳时机。
最终是林阮纯先出手——她拿起遥控器关掉电视,轻声道:“你想说什么不妨直说。”
“嫂子你语气好凶啊。”郑忆慈也把声音压低。没了电视声做背景,高调吵架容易被郑豪杰发觉。
“难道你对我有多客气?”林阮纯嗤笑一声,“你可是直接住到我家里来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套房子是我和你哥领证后一起买的,没你什么事吧。虽然说的是一家人,可是该有的分寸还是要有。”
“嫂子,你直接说嘛,你吃醋了。”郑忆慈越想激人生气,语气就放得越轻柔,“不过真要说起来,该吃醋的人是我才对。”
“我吃哪门子飞醋啊,我跟他结婚,是夫妻关系,你和他是兄妹关系,怎么看都没有吃醋的必要性。我只是不喜欢自己的地盘被别人侵犯而已。”她冷声道,“你呢,你又有什么好嫉妒的?”
“你真的不在意,就不会闹离家出走的把戏。”郑忆慈凑过去,挽住她胳膊,“五年,算上今年就六年,我这样挽着他多少次,还都在你眼皮底下,你能心如止水吗?我好多次看到你脸色阴得能拧出水来。”
林阮纯皱着眉头,甩开她手:“郑忆慈你真恶心,他可是你亲生哥哥,你们不是撒尿和泥巴的年纪了,再亲密也是男女有别,你没考虑过这点吗?”
她话锋一转:“还是说,你想要的就是男女之情?”
对这句话,郑忆慈没有正面回击,她带着笑意,对嫂子细说从头。
“你说我恶心,说我插足你们的生活,但你有没有想过,感情也是讲究先来后到的。”她柔和小巧的瓜子脸此时凶相毕露,五官扭曲起来,跟平时的面孔大相径庭,“我和我哥二十多年的感情,你们才几年,这能比得过吗?你只花了六年,就想抢走我哥,门都没有。”
“你终于肯说实话了。”林阮纯仗着身高优势,挺直了背,摸摸她头发,“说真的,我都替你憋得慌,明明心里这么多酸水苦水,表面上还要装成人畜无害小白兔,太辛苦了。其实你根本不用这样,放不下的话,干脆远离他,出国读个研究生什么的,完全可能遇到更好的男人,转移下注意力,这事就过去了。到时候你坠入爱河,恐怕想不起来自己还有个亲哥。”
郑忆慈恼羞成怒,躲开她的魔爪,语气稍微激烈了一点:“林阮纯你少在这里装大度,道貌岸然的,我看你才恶心。”
“你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她撇撇嘴。
失态就是输阵的前兆,郑忆慈强迫自己冷静,摆出慵懒模样,陷进沙发靠背里:“不知道我哥有没有和你说过,我小时候被欺负他为我打架,落了一身伤还不认输,还有我高中时收到情书,他特意去那个男生的班上打探人品。还有每年我生日他都给我准备惊喜——我记得你二十四岁那年,他都没记住你生日,好像当时是在医院陪我来着?你看看,在你出现之前,陪在他身边的人都是我,你出现之后,他仍然事事以我为先,你不觉得自己多余,我都要帮你鸣不平。你得记住,你是后来的,结了婚还可以离,而我和他有血缘关系,这一点再怎样也改不掉。”
“都说到这份上,你是在逼我走咯?”林阮纯拿过自己的包,站起身。
“你看着办。”郑忆慈盯着自己指甲,不在乎她去留。
林阮纯摔门而去之后半分钟,郑豪杰从浴室里出来:“谁出去了?”
郑忆慈从客厅过来,眼泪汪汪:“嫂子又走了。”
看妹妹表情不对劲,他如临深渊:“啊?你们刚才吵架啦?”
“我也不知道哪句话没说对,嫂子突然就翻脸了。”她哭得梨花带雨,“早知道我吃完饭就走,弄成现在这样,你好不容易才把她哄回来的。”
郑豪杰找来纸巾帮她擦眼泪:“哎,说这些干嘛,你在家里等着,我穿好衣服去找她。明天早上再送你回老爸家。你今晚可千万别乱跑啊!不然我应付不过来了。”
他进卧室穿衣服时,手机震了一下。拿起来一看,林阮纯在微信上给他发消息,是几条音频。
来不及听,他给她回复:“老婆你等我去接你,见了面你打我骂我都行,但一定要见我。”
发送失败。红色感叹号。他被删了。
他点开音频,逐个听完,沉着脸来到客厅,一把把妹妹从沙发上拉起来。
郑忆慈之前从未被他如此粗暴地对待过,一时间假哭都忘了。
“来,你听听你说了什么。”他把音频打开,音量调至最大。
郑忆慈脸色灰白,张口结舌。听到自己说的“你只用了六年,就想抢走我哥,门都没有”,她已经无法忍耐,想进房间躲避,被郑豪杰扯回来。
“给我老老实实听完。”他冷声道。
最后一大段“宣言”放完,郑豪杰把音频关掉,眼睛平静无波:“忆慈,你这些话你怎么能说得出口?还好意思跑来我面前说没有去招惹你嫂子?”
她低着头,一言不发。
妹妹已经示弱,他对女孩子是没法动手的,说狠话吧,现在思路还没捋顺,除了脏话也说不出有逻辑有条理的。末了他叹了口气,把她的行李箱拖出来。
“你还是今天晚上就回去吧。我给你叫车,提前给爸说一声让他给你留着门。”他撂下这句话就不再理睬郑忆慈,试着去练习林阮纯。各种联系方式都没用,她不肯回。找老丈人丈母娘也不是很好,搞得好像他在逼迫她。无奈之下从通讯录里找到她堂哥的号码,发消息询问情况。
林宇泽家和林阮纯家挨得很近,就在隔壁。他很快回他:“没什么,她不哭不闹的。你明天有空就过来一趟。”
约好时间后,他出去刷牙,看到郑忆慈还站在走道上。
“你还没走?”他看了眼她的箱子。
她哭肿了眼睛:“哥,我错了——”
郑豪杰面无表情:“哦。所以你赶紧走吧,再晚车都约不到了。”
他帮她把箱子出门,站在门口定定地看着她。她踱步过去,接过拉杆,往电梯方向走。
“哎,等等。”他叫住她。
郑忆慈带着明显的欣喜神色回头。
他走过去对她伸手:“钥匙。我家的。”
她眼中的火苗唰地熄灭了,递交钥匙的手颤颤巍巍。郑豪杰没跟她磨叽,夺过钥匙就回家关门,顺带把门反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