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春节见面这件事上，林阮纯想错了。
那天回到家，她照常打开电脑和手机，发现自己写小说的主号各个数据都暴涨，评论区和私信挤满了留言，有问候她全家的，有八卦这件事情前因后果问她真实身份的，有问她是不是知道明星的内幕的，也有夸她写的不错并留下文评的。
虽然大多用意不纯，但疯涨的点击和收藏让她一下子冲上了网站的各个榜单，之前无人问津的几篇文章阅读量大增，有不少人觉得合胃口，选择订阅她的VIP章节，她因此收入大涨。网站论坛已经有大量帖子在扒她，想找出她背后是不是有什么人在操控舆论和数据。
当然是扒不出来的。
系统嘿嘿嘿干笑几声：“黑红也是红嘛……你保持文章的质量，一段时间后洗白，就是真正的当红作者了，最不济也是大粉红，不会因为挣得太少被你爸吗损了。”
她正吭哧吭哧奋力码字，老妈一脚踹开房门：“你明天好好洗个澡，收拾收拾，最好化点妆，晚上你秦叔叔家请我们家吃饭。”
老妈脸色在她高考成绩出来后就不怎么好，现在更是阴云密布，像谁欠了她百八十万。拿膝盖想也知道这顿饭不会愉快。
搞不懂为什么老爸老妈要答应下来。找个借口推辞掉不是更好？
“我一定要去吗？”她垂死挣扎一把。
“你觉得你不去合适吗？”老妈开始翻她衣柜，“你这些破棉袄趁早扔掉，买几件好看点的皮大衣，别忘了你是个女的！”
买衣服不要花钱？花钱你不骂我？林阮纯扶额，对老妈的逻辑没有质疑的权力，只能嗯嗯称是。
见前男友的家长，两家一起吃饭，还是在前男友已经有了女友的前提下。也真是最合适不过了。
老爸临时跑出去买了些礼物回来，以应付晚上的饭局。将果篮放在茶几上，一边啃苹果一边叹气，言语中不乏愤懑之意：“老秦他们家我看是没安好心，他们家儿子现在是有钱有名了，就过来对我们炫耀。什么老邻居叙旧，这么多年没见他们来串一次门。现在他们儿子在大城市买了大房子了，临走前还要过来寒碜我们家。”
老妈在边上帮腔：“就是，他家儿子我看也没什么特别出众的，不就是长得好看点，靠脸红起来——谁知道是不是被哪个老太婆包起来玩了。”
林阮纯正要惊叹老妈尺度之大，想起自己是家里的活靶子，把话又咽了回去。
等老妈去上厕所，她才敢对老爸说两句：“你又不喜欢他们家，他们来请吃饭，干嘛不拒绝？”
老爸对她吹胡子瞪眼：“拒绝？拒绝不就说明我家没底气？这饭我还就非吃不可——阿纯你也给你老子多争点气啊，嫁个有钱人，或者写小说写出名气来啊，像你现在这样家里蹲，叫我怎么说得出口嘛。”
她很想说我不是家里蹲我也是挣钱的，想想自己往日每个月拿回家的两千块钱，有时候甚至不到两千，也就没底气辩解了。
不过迟早这一局得扳回来。她不信她写不出名堂。
秦尧的父母在小城里最豪华的大饭店做东，要了两瓶死贵死贵的洋酒。不好喝，容易喝醉，但图的就是面子。林家送的果篮礼物就相形见绌了，看到饭店里的陈列，林父林母都觉得拿不出手。
秦父下楼接他们一家，秦尧和秦母都在包间里坐着。林阮纯大概能猜得出原因，秦尧现在红了，贸然出面，可能会有人认出他，把这事捅出去。
但林父林母就不这么想了，满心以为秦家小子现在有钱有名了，开始摆谱了。老妈跟她咬耳朵：“就算他喜欢你，你也得吊着他，不能就这么被他骗走了！”
有时候她真心觉得原身的爹妈怪可爱的，她清清嗓子，小声笑道：“他来追我我还不答应呢。”
秦父回过头：“你们母女感情也是真的好，姑娘这么大了还和妈妈有悄悄话说。我家孩子就不行，照理说男孩子跟爹亲，他回家从来不理我。”
“你家尧尧是干大事的人，老是跟老爸黏在一起，让他那么多粉丝看到了觉得他是个没断奶的娃，影响人气就不好了。”林父笑道，“这都是为了形象嘛。”
“形象？在家里又没人偷拍他。”
“那可说不准，狗仔是无处不在的。”林阮纯察觉到自家老爸那句“没断奶的娃”似乎惹得秦父不太高兴，赶紧出面帮爹妈抵挡炮火，“确实还是注意点好。”
老爸立马把火力调转向她：“看你这么了解，你要当狗仔啊？女孩子家不要这么不知羞耻。”
林阮纯里外不是人，灰头土脸跟在老妈后面进了包间，秦尧取下了围巾和口罩，安安静静坐在他老妈边上，在顶灯暖黄的灯光下轮廓更显深邃，颇具混血感。
“死孩子花痴什么，就知道盯着人家看。”老妈在底下掐她手。
她吃痛，还不敢叫出来，今天丢脸丢得够多了。
不过仔细打量一下，她觉得原身的眼光的确不错，这么一个大帅哥要是能搞到手，哪怕什么也不干，天天盯着这张脸，心情也是愉悦的。
更别说叫大帅哥放下身段反过来死命追，想想都刺激。
两家长辈都在，她不好明目张胆地沉溺美色，只能低下头吃一点，再把眼珠子往上翻，透过镜片瞄他一眼，模样猥琐至极。
好在长辈们忙着明枪暗箭地互相攻击，没人有空在意她的表情。
秦尧时不时应和长辈的话，面子功夫做足，听着林家父母不知真心还是假意的赞赏就行，在这种饭局上，小辈要么是吉祥物，要么是活靶子。
对坐在对面的青梅前女友，他表现得就像不认识，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
真是绝情啊。
林阮纯一边感慨，一边不动声色地把花甲、鱼翅和肉全部夹到自己碗里。
洋酒的味道林家人都喝不惯，林阮纯尝试着抿了一口，一股怪味直冲天灵盖，没当场吐出来算是给面子。她就此把杯子推到一边，敬酒时意思意思就行。但纵使这么没有存在感，枪口到底还是对准了她。长辈聊天话题除了小辈，聊别的都少点兴味。
是秦尧的老妈先开火的：“阿纯现在在做什么啊？有男朋友了吗？”
问的是林阮纯，她本人却没有回答的资格，老妈捷足先登，语气充满嫌弃：“一天到晚窝在屋里抱着电脑不知道干什么，也不出去找工作，相亲又拒绝，我简直不知道这小孩将来怎么办。我和她爸也不能养她一辈子。还是你家尧尧争气，现在应该是大把大把的钱往家里拿吧？”
这种场景似曾相识，很久之前，他们还在念小学念初中，聚餐时就是这样的风格。贬低自己的小孩以抬高别人的小孩。
秦尧的成绩总是比她好那么一点，从来都是被抬高的那个，后来他的前途比她好了太多，她连被比较的机会都没了。
那个时候他总是不遗余力地维护她：“阿纯也很厉害的，她语文从来都是第一！”
小城里的长辈们一贯信奉学好数理化走遍全天下，对文科类语言类的科目看得很轻，对语文看得尤其轻。林母当时就摇头了：“语文好有什么用，将来还是找不到工作，尧尧数学好才是真的好。”
秦母得意得笑容要溢出脸外，还在故作谦虚：“他呀，一天到晚就知道玩，将来谁知道会去干什么。还是你家阿纯好，养成努力勤奋的习惯，去哪行都能混。努力总是没错的。”
林阮纯回到家就被爸妈戳脑门，骂她脑子笨不会学习，没收了她的课外书，给她买了一堆数学练习册，一天规定要写完多少习题。她不想写，秦尧就帮她写。
“不用理他们的话。”练习册的参考答案被撕下来了，秦尧一边帮她算题，一边安慰她，“你作文写的那么好，将来肯定能吃这碗饭。到时候你出书了，签售会我第一个去。”
她问他以后想做什么，他说还没想好。
时隔多年，他早就找到自己的方向，走出去很远很远，她还在迷宫中兜兜转转，用笔碰开一条出路似乎不是不行，但离她太遥远了。
她对他甚至有点嫉妒，长得好看真是一本万利的事。就算不去娱乐圈，傍上富婆也能捞到不少了。
系统的声音从虚空中传来：“你自己当富婆嘛，告诉你别看他一副禁欲清纯的样子，心里骚得很，片儿看了不知道多少部了，什么花样都会的。”
他太坏气氛，林阮纯从暖暖软软酸酸甜甜的回忆中清醒过来，秦母嗓音尖利刺耳，震得她头疼。
“阿纯一个女孩子，你们也别对她太苛刻，安分点挺好的，男人都喜欢老实姑娘。我看阿纯长得也不错，应该很抢手才是。”秦母假惺惺地安慰她爸妈，“多得是人给你们家阿纯介绍对象吧？”
“有是有，每个都吹，她自己不愿意多接触啊。”林母说起这个事就又恨又叹气，“出去大城市读个小破二本，就以为自己是知识分子了，现在大学生质量早就不如当年，她还把自己当根葱了，这个也看不上那个也不中意，要我说她长得也就一般般，挣不到钱，学历不好，还挑三拣四。女孩子就这么黄金几年，这要是错过了，往后再想找就难了，劝过她多少回，就是不听。”
她知道自己废，但所有的缺点被老妈在大庭广众之下挖出来，自尊全部扫地，就算是习惯了，还是难受得浑身像有一万只蚂蚁在爬。
只能忍着，回去之后也没法劝他们。老一辈的人，又一直窝在小地方，别指望他们明白语言暴力和心理伤害。
秦母面有得色：“阿纯，你呢，也听阿姨一句劝，阿姨看着你从小长大，不会害你的。女孩子眼光高过头不是好事，你完全可以试着去跟他们接触一下，感情都是慢慢培养的嘛。对了，阿姨认得一个小伙子，也是二十来岁，在壹百货门口当保安，长得还挺精神，一个月也有个两三千，你要不抽空去见见？阿姨把他联系方式给你。”
这已经很逼近明面上羞辱人了，林阮纯再软柿子，也不是让她这么捏的。她正要张口反驳，秦尧脸色先沉下来。
“妈，我们要搬家了，说好的老邻居聚聚，你为什么总是提这些事？”他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虽然年轻，却不乏威慑力，“你介绍这些人给谁都好，但阿纯不愿意你就不能打住？非得闹得人不开心？我是真看不出你在为了她好。”
他把脸转向林父林母：“叔叔阿姨，阿纯有那么多优点，你们总是看不见。再多给她点时间，不要逼她，她迟早会在自己热爱的领域里做出事业来的。”
林阮纯想说什么，但嗓子和舌头已然罢工，所有的话都积蓄在眼眶里。
原身没有看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