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用手搭在自己额头上,远远看着那几栋土房子,回头问少年道:“这个村儿你有印象么?”
少年擦了擦头上的汗,眯着眼睛看了会,却摇了摇头:“不记得的了?”
中年人有些意外,又道:“这个位置很早以前我来过,还记得当时把个小丫头片子卖到这里来,不过丫头卖不出什么价,你真的不记得了?”
少年看了中年人一眼,又想了想道:“真不记得了。”
中年人哈哈一笑,拍了拍少年的肩,道:“你个娃子还是机灵的很,听三叔的话,将来嘛,跟着三叔跑江湖,省不得吃香喝辣。”他又眯着眼睛看了看山下那几栋土房子,道:“我记得这村子里有个老客户,今天晚上我们就歇在这村子里,明早再上路吧。”
邵绮丽的父亲是个老实的乡下汉子,叫邵红旗,已经快五十岁了,是个瘸子,他的媳妇儿却很年轻,只有三十来岁,村里人都说这个媳妇是从大城市过来的,能嫁给邵红旗,简直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但其实,她是邵红旗三十几岁的时候从人贩子手上买来的,她的母亲叫做孙丽,是她十六岁的时候被H市被人贩子掠过来的。她无父无母,从小在孤儿院长大,这样的人即使突然有一天失踪了,也不会有太多的人关注。
这个貌美如花的少女为什么要一辈子呆在这个贫穷落后的山洼洼呢?因为孙丽认命了,她从小孤苦伶仃,被拐到这个地方来,起码有个人照看着,虽然邵红旗爱喝酒,喝完酒还打人,但邵红旗是个老实人,孙丽没有太多奢望,夫妻十几年,两个人过着日子,渐渐还有了些夫妻感情,唯一的问题就是邵绮丽的肚子不争气,年轻时候的流浪生活让她体质虚寒,生的头胎是个弱智孩子,七几年的时候抓计划生育抓的很严,他们想生二胎的时候,村长也不让。
邵红旗无奈,邵家的香火问题只能交给自己这个傻孩子了,由于沟里村太穷,男子们都讨不到老婆,不然邵红旗当年也不会花两万块钱买了孙丽当自己的老婆,鉴于他自己的世界观,媳妇这个东西是可以买卖的,所以,自己这个傻孩子的婚姻问题也可以这样解决,既然自己老婆的肚子不争气,再买个丫头回来,给自己的儿子当老婆,生个健健康康的孙子,也算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邵绮丽今年十二岁,傻儿子十四岁,按邵红旗的意思,十三岁就可以成亲结婚了,只是老婆孙丽无论如何也不同意,还异想天开的要自己出钱让邵绮丽去上学,夫妻二人争吵了一夜无果,邵红旗把孙丽打了一顿之后,孙丽用上吊自杀威胁邵红旗,邵红旗终于同意了老婆的要求。
这天,邵红旗在地里忙了半天农活,蹲在地头抽着烟袋休息,远远看见马三带着一个少年从村口走了过来。
“哟,是马三啊?怎么,又有生意了?”邵红旗看着少年背上的小男孩儿道。
这少年他见过几次,马三当年就是带着这个少年和邵绮丽一起来到自己家里,他本想买了那个男孩儿,但男孩大一些,已经六岁多了,这样的孩子记事儿,稍不留神就会自己跑掉,无奈之下他只好买了邵绮丽当儿媳妇儿。这几年没见过这小男孩儿,感情是马三收了他当徒弟。
天色渐晚,邵红旗一敲烟袋,把没抽完的烟灰磕入田里,准备回家休息,马三却贴着笑脸迎了上来。
“老哥,去你家休息一晚上呗?”马三笑道。
邵红旗一愣道:“你们再走几里地,到镇上不是有招待所呢么?”
马三常年走这条道,心里自然清楚,但最近严打,自己拐卖妇女儿童这事儿,是越来越危险了,他本就想做完这单就不干了,万一有什么罪名的话,就直接推给跟着自己这小子。
他回头看了看少年,又道:“我说大叔,我这娃子还没到十六岁,又没办身份证,那镇子里的招待所不都要身份证才能住么?就在俺们家住一宿呗?天亮咱就走,成不?”
邵红旗不置可否,眯着眼看了看少年,“这娃子还没十六呢?不过看上去个头挺高的,不像十六的样子嗷。”他不咸不淡地说道,“这么大的块头,饭量应该不小吧。”
马三哪里不知道邵红旗的意思,他嘿嘿一笑道,“不会白住的。”一边说着,他一边从兜里掏出一摞小票,这钱虽然不多,但在这种穷苦地方,也是天大的好处了。
邵红旗乐呵呵的一笑,把钱踹进身上的破衣服里,又道:“这是揍撒子嘛,都是兄弟,讲这些多么意思咧。”
马三是混过社会的人,又拿出一张五十块钱道:“知道知道,再给弄直鸡,中不?”
邵红旗一算,一只鸡卖到几里外的镇子上能卖三十,算下地还可以赚二十,乐呵呵的答应了,领着一行人就往屋里走,这里没有平原,山里人扒着石块,愣是在山包包上种出一层层的庄稼,走在崎岖的山路上,远远望去很是壮观。
那少年背着小男孩儿,跟着邵红旗和马三走着,终于到了山顶,他直起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山野间,那带着冷意的空气涌进肺里来,远观天空,已经是夕阳西下。
山里的夜雾涌起,夕阳反向照了过来,映着那个背着书包的少女如此美丽,她有着一双大大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惧怕少年这一行生人,那眼光里怯生生的,又似有一种淡淡的忧伤。
不知道为什么,少年的眼睛就像是被磁石吸住了一般,牢牢的盯着少女,再也不肯离开。他当然还记得这个村子,也记得这双眼睛,那个三岁小女孩的眼睛,这么多年了,他就是无法忘记,那眼神里的那种忧伤。
如今婴儿已经长大,而那双眼睛里的忧伤,还是那么美,那么想让人呵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