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无衣将话彻底说开。
她这是将老祖宗逼到了死地,老祖宗若是护着方婆子,那便是坐实了指使方婆子这一罪名,现下外头对她的评价可不好,如此一来,她怕是要在京城里丢尽老脸。
若她不护着方婆子大大方方地将方婆子推出去包揽所有责任,即便能够保住她仅有的名声,却也还是讨不到好处。因为她前脚才以渎职罪处置了南无衣的侍女云洛,后脚自己的贴身嬷嬷出了问题,就是明摆着自己打自己一巴掌。
而且在这般境地之下,方婆子是老祖宗的心腹,在这内宅之中伺候的侍女,特别是贴身伺候的,都是非常懂规矩的,唯主子的命是从。此事传出去,是个人都会想到这顾府的老祖宗是何等心胸狭隘不能容人,竟然对小辈出手,还是如此肮脏龌龊的手段。
顾真真和徐氏看戏一般地喝了一盏茶,南无衣也静静地等待着老祖宗的回答,眼瞧着方嬷嬷吞了一次又一次的口水,脸色逐渐显露出端倪来。
老祖宗拨动着佛珠,用那睁开了一条缝的眼睛看着南无衣,目光之中的锐利寒光肉眼可见。
就在这僵持不下之际,方婆子突然噗通一声跪下,大叫道:“老祖宗,这一切都是奴婢所为!是奴婢一时鬼迷心窍心生憎恶,是奴婢恨毒了少夫人!”
南无衣挑了挑眉,虽然这也在她的意料之中,心下却还是有些失望。
她将绢帕放进袖子里,叹气道:“老祖宗您瞧,依梧备受您的宠爱,却是不知道这老婆子到底哪里恨毒了我。依梧心里真是好生委屈。”
老祖宗这时攥紧了拳头,如果换做其他的事情,她绝对不会犹豫半分!
只是方婆子跟了她近五十年近半辈子的时间,要她割舍,她怎么忍心!所以她在想,有没有权宜之计,也在后悔,为何就这样低估了南依梧!
她千算万算,却是没想到自己会栽在这里!
这小蹄子是认真的,认认真真来找自己算账了。
老祖宗平了平心气,淡淡道:“既然是方婆子自己犯了错,即便是跟了我半辈子的老人,也是该罚的。”
南无衣连连点头,“就是如此,虽然我也知道让老祖宗您割舍下这样一个得力的人也很是不妥,只是……依梧可是您放在心尖儿上疼爱的孙女呀,为了您的亲孙女鸣个不平,想来您心中也是愿意的。”
一旁的顾枫才回过神来,忍着笑,看着南无衣那认真坑人的模样,真是可爱极了。
徐氏这时开了口,“依梧你也知道那是老祖宗最心爱的侍女,你也别得理不饶人,说什么栽赃陷害碰瓷的,聚香阁到底也是老祖宗的铺子,若没有老祖宗垂怜于你,你连那铺子都没有!吃水不忘挖井人,可别太过分了!”
南无衣听着这话,将桌上的茶杯的茶盖拿起来,端起杯子轻轻吹了一口,软糯道:“我比不得婆母您如此大度,我生在军武世家,南府上下谁都不敢给我委屈受,即便是我那五个哥哥都跟宝贝似的将我捧在手心里,脾气自然直些怪些。我之所以隐忍不发也是看着老祖宗的面子上,现下发作也是为了老祖宗为了顾府好,否则这事儿若传出去,京城人还不晓得要怎么说咱们顾府呢。”
徐氏冷冷哼了声,一甩绢帕,“你一口一个南府,现下可还有南府?!难不成你要拿这莫须有的东西压我们不成!老祖宗乃是顾府的长辈,你一个嫁进来的小辈,还要甩脸子不成?”
南无衣端着茶盏的手抖了抖,滚烫的茶水洒了出来,她一时吃痛,下意识地想要用另外一只手将身上擦拭干净,却不想牵动了伤口,一时间整个人都懵了,僵直在椅子上,任由那茶水渗透进衣裳烫着她的皮肤。
顾枫见此,阴沉着脸立即从座位上起来为她擦拭茶渍,贴心周到得叫外人眼红。
南无衣垂着头,抓住了顾枫的手,顾枫抬眸,看进她坚定的眸子,她抬手便将他的手抚开,不顾皮肤上的疼痛。
她单手撑着把手站了起来,纵然身上有斑斑茶渍,却不显狼狈,她眸中的光芒坚定得就像正午时分的太阳,叫人看得莫名心中发慌。
她缓缓地绕着厅堂走了一圈,眼神逐一在老祖宗、徐氏和顾真真身上扫过,随后停在顾枫的身上,像是巡查的将领一般,众人看向她瘦弱纤细的背影,却莫名地生出一股子悲壮之意来。
“你们在京城吃喝享乐,以为这就是太平盛世,却不知有人为你们背负黑暗与血债!你们可曾见过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战场?可曾知道无数士兵为北代为百姓为你们而战?又可曾想过感恩这用血汗换来的平安?”
她道:“南府,没有亡!我在,南府便在!婆母若觉得南府是死绝了无所畏惧,大可来试上一试!即便我一无所有,但只要我一息尚存,谁都别想欺辱南家!”
南无衣几乎是用尽了力气,声音响彻厅堂,她目光如炬怒火熊熊燃烧。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几乎是在那一瞬间,她不可自控地爆发了。
或许是因为徐氏的屡次加害欺人太甚,或许是因为老祖宗表面慈祥背地里却屡次捅刀子,或许是因为原主凄惨死去曾经的荣耀之族皆尽凋敝,又或许是因为在她残存的记忆里,父兄奔赴沙场带伤而归的惨状在提醒着她。
那不是她真正的父母和兄弟,却让她这个从来没感受到家的温暖的人,沾了原主的光感受到如此浓烈的亲情。
这些肮脏的手段在生死和战场面前又能算得了什么?
顾真真暗自翻了个白眼,微微笑道:“瞧三嫂说的,母亲不过随口一说,你就这样激动。不知道的还以为皇上的天下是你们南家的,三嫂可得自重,莫要叫有心人听了去在皇上面前嚼舌根呢。到时候您这南家,可就真的完喽。”
一旁始终没出声的顾枫站了起来,和颜悦色地握住了南无衣的手,随后在转头看向顾真真的一瞬间,眼中的温暖尽数化为灰暗。
他将南无衣护在身后,好似这世间至宝。
他道:“想是那逃亡之旅还不够真姐儿长教训的。”
话里的威胁之意只有顾真真和徐氏听懂了,顾真真险些没坐住,她咬牙切齿,却不敢露出分毫不妥。
顾枫在她们眼里就是个带刺儿的,怎么都不好下手。
顾真真对杭城之行已然有了阴影,即便到了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她也不敢轻易招惹顾枫。她看着顾枫维护南无衣的模样,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想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于竟,大家鱼死网破一了百了。
但她不敢,她不想失去锦衣玉食的生活,不想失去家族权势带给她的便利,所以她仍然要顾全大局,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顾真真脸色僵硬了一瞬,讪讪笑了笑,“三哥说的是,是我口无遮拦了,还望三哥莫怪。”
顾枫却是不理会她,轻轻地将南无衣拥入怀中,心疼她想抱她,却又怕碰到她的伤口,因此只能尽量将自己的身体当作她的靠背一般,好叫她心里好受点。
南无衣闻着顾枫身上熟悉的味道,心神定了定,一甩衣袖,冷冷看着安稳地坐在上首脸色毫无变化的老祖宗,“老祖宗,还请您公正无私地将方婆子发卖了,就想您当日对云洛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