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从昨天晚上就一直守在顾枫的床前，她滴米未进，只草草地喝过几口茶，是以到现在她的身子也有些支撑不住了。
顾真真前来探望，看见摇摇欲坠面如菜色的母亲，脸色沉了沉，将母亲扶到厅堂中，支开下人们，用那青葱似的小手捻了一块糕点送到徐氏眼前。
徐氏却是恹恹的，将她的手推开，不肯吃。
“母亲这又是何苦呢？不等三哥哥醒来，您就先将身子拖垮了。”顾真真将糕点放下，拍了拍手，与徐氏不同的是，她的脸上没有丝毫担忧。
徐氏没有说话，整个人如霜打的茄子般。
顾真真正襟危坐，双手交放于腹前，端足了架子，“二哥哥才回来不久，去了一趟爹爹的书房，爹爹后脚便提议要去游玩，这其中有何蹊跷咱们也是想到了的。三哥哥受伤，虽不是意料之外，却也是与咱们预想的差不了什么。”
徐氏仿若没听到一般，依旧面如死灰地看向顾枫的房间。
顾真真继续道：“阿娘自己也说了，绝不会手软。但到底还是亲儿子，就算亲儿子加害亲女儿，您也可以将这笔帐抛之脑后，为了他要死要活的。这是做给谁看呢？三哥哥？他会感激您吗？会孝顺您心疼您吗？”
徐氏缓缓伸出手捂住了自己的脸，眼泪从指缝中溢出，掉落在她那身华贵无比的衣裳上，她压低了声音呜咽着。
顾真真目不斜视，从茶壶里缓缓倒了杯茶，握在手中，放在膝上，“看来阿娘还没哭够，您先哭着，女儿等着便是。”
“我这个当娘的，怎么能放弃他……”徐氏断断续续地说着，那声音从嗓子里挤出来说不上好听。
顾真真嗤地笑了一声，声音很轻，却甚是刺耳。
她面露讥讽，“阿娘，您这话说的可对我甚是不公啊。阿娘您知道什么叫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么？知道什么叫以天为席以地为铺么？您尝过虫子的味道么？阿娘，咱们先前都说好了，您怎么能反悔呢？难道您要将顾府拱手相让给三哥么来糟蹋么？”
徐氏绝望而无措地看向她，赶忙伸出手来抓住她的手，“真真，不是当娘的不帮你，你们都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你要我如何割舍啊？等你日后当了母亲你就知道了，真真……”
顾真真平静地看着她，微笑着将徐氏的手一根指头接一根指头地掰开，“做母亲？我清白都被三哥毁了！受尽屈辱折磨，身上伤痕无数，还有谁敢来娶我？！阿娘，这话你说的也不妥当，我也不爱听。”
“当日，阿娘你是默认了的，我们虽不知道二哥跟爹爹要做什么，但他们早已对三哥起了疑心。二哥是个商人，精于算计城府颇深，他一计不成会再生一计！现在仅仅只是三哥受伤，倘若接下来他要再对三哥出手，若再牵连到顾府，阿娘你到时候就悔之晚矣了！”
“再者说，爹爹都能狠下心来杀了自己儿子，阿娘你却不肯。阿娘，可别叫我太失望了。”
顾真真用绢帕将手擦了擦，徐氏的眼泪抹在她的手上，叫她心里别扭极了。
徐氏知道这些道理，但还是那个道理，她割舍不了自己的孩子，可在家族荣誉和孩子跟前，孰轻孰重，她不是不知道，只是……狠不下这个心。
徐氏咬着牙，眼泪还是不住地往下掉，“真真……你为何要这样逼我……”
“逼你？现下有人肯解决了三哥这个祸害，我们娘俩要什么没有什么，要将三哥处理了何其困难？！难道真的要我去报官？让通天府或者京兆尹府将顾府翻个底朝天来？到时候鬼知道会不会有另外的事情被查出来！”顾真真脸上露出几分失望的神色来，声音坚硬冰冷，“再者，阿娘你现下可以为了三哥不吃不喝不睡，若他日他再次有危险，难保不会为了保他而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我知道阿娘也是疼我的，只是不够疼罢了。”
顾真真是明白的，自她死里逃生之后，她就明白了许多的事情。
回京后，这府中诸多事情都落入她的眼中，她不是不知道这其中的蹊跷，比如说顾祁昇的身份的确有可疑的地方，比如说那日的老鸨很可能说的是真话，再比如说她那个从小到大都极为喜欢的三哥哥，的确是要为着南依梧将顾府搞的家破人亡的。
在她看来，顾祁昇很聪明，一下子就想到了问题所在，并且立即动手铲除祸害，行动力执行力非常强悍，但还是被顾枫给逃了出来。
她很清楚很明白，只要顾枫不在，南依梧就必死无疑，顾府就会立即回到此前风平浪静的日子。
一切都只是因为顾枫偏爱南依梧惹出来的祸端。
徐氏彻底地失去了生机，颓然地坐在椅子上，似乎比之前更加绝望。
“阿娘还是早些想开的好，要知道所有人都背叛了阿娘，只有我站在您身边，您就不要将女儿往外推了。否则您就真的孤立无援任人宰割了。”
顾真真甩了甩袖子，扬长而去。
她想要顾祁昇那样的合作伙伴，而不是母亲这样优柔寡断的，只是母亲始终是母亲，母亲是爱她的，冲着这份爱，她必然不会撒手。况且顾祁昇可不好拿捏，她没有把握与之对弈。
徐氏落着泪，脸上的神色似乎已经痛苦到麻木了。
而房顶上的黑影将这对母女的谈话一字不落地听进了耳中，啐了一口，骂了句不要脸。
黑影忽而想到什么，立即如雷劈一般坐起来，立即闪身去了掌玉轩的内院。
云洛仍然被关在屋子里，由人看守着，外头天一般的动静她也不知道。
黑影避过耳目，轻巧地翻身入室，一眼便看见正在打坐静气的云洛。
他刚想说什么，云洛却忽然睁眼，猛地飞起来抄起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竹竿抵住了黑影的脖子。
“是我是我！放开放开！要死了！”黑影喘不上气，连忙拍着她的胳膊。
云洛将人看清之后，这才冷冷地哼了声，一把将他推了出去。
“你鬼鬼祟祟地干什么！”云洛没好气地说，伸着脖子往外边看去，幸好没人看见。
黑影呼呼喘着气，脸色通红，面具下他的声音又闷又沉，他摆摆手道：“昨儿个少夫人没随着顾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