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竟沉默,没有说话。
南无衣望着他,目光柔和,如一泓春水,她的另外一只手在桌上轻轻地敲打着,耐心地等待着他思量的结果。
小药童躲在门后望着厅中的那俊男俏女,却冷不丁地被人敲了头,“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去干活儿。”
风逐月这样说着,还是与小药童一起站在门后边窥探着。
小药童瞪她一眼,却是敢怒不敢言,只能嘟囔道:“你自己还看呢!况且为什么是非礼勿视……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风逐月冷笑一声,又赏了小药童一记栗子,“你自己不也是看到了么?那穿官服的喜欢南姑娘。”
小药童吃了一惊,差点叫出声来,抡起小拳头砸向风逐月,“你这个女蛮子!光天化日之下说什么胡话!”
风逐月揪住他的耳朵,凑近了道:“你紧张什么?你个小毛孩子,也喜欢她不成?”
“你!你胡说!你胡说!”小药童终于尖叫出声,恼羞成怒,白净的小脸上一片赤红。
南无衣和于竟听到动静,同时回头看去,却见小药童被谁丢了出来,摔了个狗吃屎。
南无衣嗤地笑出声,“猫在那儿做什么?过来,再给姐姐做壶茶喝。”
小药童脸上仍然是怒色,也不抬头看她,只用力地擦着身上的灰尘,“不要!要喝自己去做!”说完,自己气哼哼地走了。
于竟看着门后一闪而过的青色身影,眼皮微动,敛了敛心神,道:“少夫人,我接下来所要说的事情,与三少爷有关。”
南无衣的心震了震,面色如常道:“于首尊请说。”
“不知少夫人还记不记得那日在顾府门前闹事的妇人。”于竟观察着她的神色,试探性地问道。
南无衣点点头,“当然记得,这与我夫君有何干系?”
“我将她带回府中问话,还没等问出来便被人投毒致死。恰巧在昨天早上三少爷醒了来,得知少夫人您失踪的消息,便急匆匆地出了门,但在三少爷出门的前一刻,通天府便有四位女子自称是刺杀四小姐的刺客,供出了幕后主谋。”
这话信息量有点大,多数都是南无衣不知道的,她仔细消化了一下,仍然不得要领,疑惑道:“于首尊这话的什么意思?真凶自投罗网不是好事么?与我夫君有何干系?”
“她们说,主谋是顾家二少爷顾祁昇。”于竟淡淡道。
南无衣拧眉,却没有意外之色,但也没有知情人该有的得意,而是极为不解道:“所以呢?”
于竟压下心中的怀疑,说道:“三少夫人细想,在四小姐刺杀一案伊始,甚至还不曾查问四小姐,那老妇人就立即出现来顾府闹事,抛出了叫我更感兴趣的事情。另外一方面,刺客为何迟迟不自首,偏偏要等到老妇人被毒死死无对证之后再出现?这一切的一切安排在一起,不是巧合,而是有人精心布下的局。”
南无衣总算听明白了,瞬间脸色转凉,垂眸看了眼空着的茶壶,将肩上有些凌乱的发丝捋到肩后,不紧不慢道:“你是在怀疑三爷。”
于竟看着她变幻的脸色,直言不讳道:“三少爷嫌疑更大罢了。”
“从你第一次到聚香阁找我,你就已经怀疑他了吧?于首尊办事可真是滴水不漏,耐心可嘉。”南无衣笑了笑,底下那只手却已经将衣裳攥得一团皱。
此时小药童又出来了,手里拎着一壶刚泡好的茶,脸色仍旧臭臭的,却还是乖乖地将南无衣面前的茶杯给满上了,他看了眼于竟空空如也的茶杯,冷冷哼了声,将茶壶扔下就又跑开了。
南无衣哭笑不得,欲要伸手亲自为于竟斟茶,不料于竟也同时伸手,他的指尖触碰到她手背上冰凉光滑的肌肤,他很快如触电般缩了回来,垂下了眸子,随后只感觉一阵清香袭来,茶壶嘴凑到了茶杯的跟前,将空杯子满满填满。
于竟的思维被打乱了,他恍惚也觉得自己就像这茶壶一般,逐渐被什么温暖如斯的东西填满。
南无衣放下茶壶,没有察觉到他的心思,叹了口气道:“我家三爷乃是我公爹婆母最疼爱的小儿子,他从小就在蜜罐里长大,也最是疼爱真姐儿,说句不中听的,三爷就是个浪荡子,是全京城出了名的纨绔。于首尊倒是说说看,三爷的动机是什么?他为什么要置真姐儿于死地?又为什么要费尽心机去布这么一盘棋?为什么要让他所倚靠的顾家陷于危险之境?于首尊这套说辞,恐怕叫人难以信服。”
于竟吸了口气,好容易稳了心神,才道:“那三少爷隐藏自己是个练武之人的事情又怎么说得通呢?上回他在太极殿上吐血,御医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说的。或许情急之下少夫人没能听进去,我却是记得的。单凭着这一点,就可以推翻少夫人所说的一切,因为现在的三少爷,明显不同于往日。”
于竟还真是个难缠的主儿,心思缜密,观察入微,还有过人的敏锐直觉,这样的人太棘手了,得赶紧打发了他。
南无眉眼温柔,好心提醒道:“于首尊似乎忘了一件事。”
“少夫人请说。”于竟耐心道。
“于首尊忘了我在持玉林被刺杀一事,难不成也是三爷的手笔?我不知道三爷做了什么导致于首尊对他如此穷追不舍,但我可以告诉你,三爷绝对不会对我出手!”
南无衣笑了笑,声音依旧婉转好听:“现下已有人证说背后指使之人就是顾祁昇,于首尊不去抓该抓的人,却反倒来我这儿凭着满脑子猜想来怀疑三爷。您如此想知道真相,何不去问问顾府的大少爷当日发生了什么?何不去怀疑顾府明知我失踪却不报官?许是顾府那帮污糟之人联合了某个主谋来要我的命或者陷害三爷呢?”
于竟没有说话,似乎在沉思。
南无衣理了理衣裳上的褶皱,再次轻声道:“于首尊,我无人可依靠,无人能相信,唯有三爷一直支持我,无论是非对错都护着我。他是我的心上人,是我这辈子的心之所向,于首尊能明白吗?就像是你跌落到深渊里,带着一身将好未好的新伤旧伤,瑟瑟发抖地躲在洞里,无人救你,无人关心你,可有一天突然有个人从天而降,那人给你温暖,不求回报,唯有一个与普通人一样的愿望,那就是希望你平安喜乐。”
提及到顾枫时,南无衣脸上那真切又温柔的神色,却像是一把明晃晃的刀,悬在他头上,叫他坐如针毡。
“三爷不是罪大恶极的人,他除了我夫君这个身份之外,没有其他可隐瞒的。”
南无衣终于起身,她对着于竟灿然一笑,“待到于首尊遇见心爱之人时,便能站到我夫君的立场考虑问题了。还有,还请于首尊保守我在医馆养病的事情,我现下还不想回到顾府,多谢了。”
南无衣转身离开,夏日清风徐来,将她身上那抹淡然的不易察觉的清香再次抚开,于竟如梦中人一般忽然惊醒,猛地站起来,却已不见了她的身影。
于竟低头看向自己那只触碰过她的手,指尖似乎萦绕着某种缠绵的温度,他的心似乎再次被填满,又再次空了下去。
“我现下已经遇到了……”于竟低声呢喃,心中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