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此刻,大殿内,一众臣子停下手中杯盏惴惴不安地看着神色不明的夏帝,都有些不知所措。
夏帝端坐在高位之上,神情莫测,看着底下跪着的华衣女子,目光晦暗莫名:“孤倒不知,如今连一个小小的舞女都有如此志向了。我儿归国尚不足一月,你倒生了些不该生出的心思。倒不知孤到底该如何行事……才算成了你对我儿的思慕之情?”
那舞女神色惶然,显然并未想到会是这般情景,直到听到夏帝的话后才猛然惊醒过来,眼角一眨,竟要泛出泪来,她往前爬了两步,用力的朝着夏帝磕了一下头,惊恐道:“请陛下明鉴,奴婢并非奢望什么,只求能在太子殿下身边当个下等侍女,便心满意足了。实在是……没有什么其他心思。”
她周围的其他舞娘皆死死地伏在地上,连头都不敢上抬半分,虽并非寒冬,但只着薄纱的身体却依旧是瑟瑟发抖,有稍微大胆的暗自伸出手来想要拉住为首的舞女,却不敢太过明显,只轻轻碰了碰衣角便又极快的收了回去。而那个说话的舞女更是死死低着头,虽鼓起勇气辩驳了两句,却已然是面色惨白,浑身颤栗。
她实在是不明白,为何夏帝会忽然对此事有如此大的反应,据她所知,平日里他们这些舞女得赞索奖,亦有求得一个安身立命之所的先例。宫中舞女一向地位低下,且要求极为苛刻,因而许多得到赏赐的人都会趁机求得去其他宫殿谋职的机会。而她如今只不过是希望能去太子宫当一名侍女,又怎么惹得夏帝变了脸色呢?
大殿中静可听针,半晌后才听到夏帝的声音淡淡的从上座上传来:“哦?没有其他心思?你如此说来,倒是寡人多想了?”
那舞女一楞,抬起头来,恰好见到夏帝垂眼看着她的神情,那神情中有着不辨喜怒的幽深,还有一抹嘲讽和转瞬即逝的晦暗。
她不知为何夏帝会是如此神情,不由得收回手轻轻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庞,她自知自己容貌并非极盛,又无魅人之姿,因而只在舞姿上下了狠功,这才谋的一个领舞的位置。难不成夏帝是认为她容貌不佳,因而才心生不满?
还来不及细想,忽然一直站在夏帝身旁的夏子馨开口道:“本宫记得你,你在宫中伺候也有些年月了,但却几乎从未求过什么赏赐,怎么如今忽然想要去太子哥哥宫里伺候了?”
那舞女忽然听夏子馨有此一问,低应了一声,脑海中浮现出方才花寒扶她时候的模样,转瞬间便羞红了脸,一时间头埋得更低,想到夏帝还在,强自镇定,又磕了个头恭声道:“奴婢方才在大殿上冲撞了殿下,殿下非但没有责怪,反倒安慰奴婢……奴婢觉得殿下心性极好,对待下人必是极好的。正巧碰上陛下赏识奴婢,让奴婢提出想要的赏赐,奴婢这才斗胆请求去太子殿下宫中伺候。”
这话便是花寒踏进殿门所听到的第一句话,她脚下一顿,神情也不自主的顿了一下,她刚才也不过是顺手为之,她对待宫人一向如今,对着舞女也算不上什么特别照拂。她也不过是出去了一会儿,怎么又出现了这么一档子事情。
“那是你因为觉得太子哥哥对待下人很好,因而才想着去太子哥哥身边了?”夏子馨双手交叠,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看到花寒进来,笑容更是深了两分,“太子哥哥你回来了?既然她是想去你宫里,还是需要你同意才是。”
“什么?”花寒神情有些茫然。
“呵。子易怕是自己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回来后一直坐在位置上的陆陌离食指稍合,轻轻在矮几上扣了两下,见花寒依旧是神情怔然,不由得摇了摇头,不明意味地轻笑了一声,“子易一向逍遥惯了,怕是根本不明白人家小姑娘的心思。”
一直站在殿门口接受众人目光洗礼的花寒闻言眼中的诧异之色更甚,脚步亦顿在原地不知应当如何进退,她自然听出这舞女是想要去她宫里伺候,只不过这分明是一件再小不过的事情,为何如今所有人都盯着她,再加上陆陌离这话一出,好像是她在外面做了什么错事一般。
陆陌离这话说得突兀,殿中一些官员不由得侧目于他。连夏子馨也不自主得看了他一眼,唯有苍迟,只轻轻地勾了勾嘴角,神色如常,仿若早已知道陆陌离会有如此反应一般。他轻轻地理了理袖口,极微的轻咳了一下,眼神在花寒身上扫过,然后无事一般转了开去。
呼喊因着方才的事情还有些气闷,对陆陌离说话亦没有之前的热络客气,只一眼横了过去:“我既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那自然不明白到底她想了些什么了。”
“是啊,你虽不清楚,可那小姑娘心里却有了自己的想法。子易一向潇洒,但有时也应当三思而后行才是。”陆陌离神色不变,看着似乎有些愤怒的花寒,忽然挑了挑眉,道,“子易,我这话原也不是好心提醒罢了,怎的你看起来似乎不太高兴?”
“这倒没有。”花寒委实是不明白陆陌离到底是什么意思,只得道,“只是我听着这不过是这小舞女想要换个地方伺候的事情,实在是不必如此小题大做,她想去哪里,若是无碍答应了便是,若是不方便,也不必弄得如此阵仗。”
陆陌离的眼底划过一丝暗光,似是有一丝自嘲之意,花寒心内不解,还想要说话时,却听到高塌之上夏帝的声音重新响起:“易儿说得对,这原不是什么大事。这侍婢身份虽不配去易儿宫中伺候,倒也提醒了孤一件事。易儿如今也大了,虽不急于立妃,身边也总该有一两个人伺候着,过两日孤便从这一批的选女之中挑选几个家世清白,资质优秀的给易儿送过去。”
花寒活了这三千来岁,不知看过了多少戏折子,怎会不知道夏帝这句话中所包含的意思,她原本以为不过是一个侍女的事情,怎得如今竟变成了给她选妾室了。
只是,她不管怎么变幻,终究还是一个女子之身,夏帝将这些女子送来,岂不是又给她添了不少麻烦?她想着往日里她看得那些戏折子上宫廷女子之间的勾心斗角,不由得暗自打了一个寒颤,脸色也难看了起来。
几个人说着话,一直跪着的舞女却是苍白了脸色,她想起刚刚花寒对她的温柔,再看到花寒方才说的话,心中不由得一阵苦涩,心中已是明白不过是她自己自作多情罢了。
夏子馨闻言亦是顿了一下,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舞女,似是有些犹豫:“那她……”
她顿了顿,低下头,轻声却坚定地开口道:“陛下,奴婢自知身份低贱,原不配去太子殿下宫中伺候,伺候只想留在舞坊,继续研习舞乐。”
夏帝似乎有些意外:“是吗?”
那舞女神情落落大方,一派坦然:“是的,还请陛下成全。”
夏帝抬眼望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舞女,嘴角轻轻地勾了勾,显然是对着舞女的识时务而感到满意,他嗯了一声,极微地点了点头:“既然你都如此说了,孤自然会满足你。你们都退下吧。记住下去之前先去领赏。”
等到舞女都退下之后,夏帝才对着底下的一众臣子挥了挥手:“孤也觉得有些疲累了,诸位自便。”他顿了一下,看了一眼依旧站在下面的花寒说道:“等会儿易儿你和馨儿到孤宫里来一趟,孤有些话要嘱咐你们。”
他垂了一下眉,看了一眼陆陌离说道:“今日倒让太子看笑话了。原本是庆祝你和馨儿定下婚约,却让这些无谓的事情饶了兴致。还望太子殿下不要介意才是。”
陆陌离抬头,看到夏帝望着他的眼神,极轻的勾了勾嘴角,恢复了平日里一贯的温和,摇了摇头:“陛下严重了。我能与公主定下百年之约,原本便是陌离之幸,更得陛下大设宴席庆祝,足以感觉到陛下对公主的疼爱,我亦与有荣焉。”
他这话说得极为诚恳,花寒眯着眼,心里却更不是滋味起来。刚刚对他残余的愤怒夹杂着忽然涌起的酸涩堵在她的胸口,竟让她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口,她看了一眼站在夏帝身旁的夏子馨,不知为何,忽然涌起一种若她便是夏子馨该多好的想法,而这想法在她视线转到苍迟身上时转瞬即逝,已然是惊出了一声冷汗。
而苍迟看着花寒,瞳色渐深,却是一眼不发,只微微勾着嘴角,似是对花寒面上变幻的表情并未看见一般。等到夏帝起身之后,他也只是朝着大殿的方向缓缓躬了躬身,轻轻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摆,跟着夏帝离开了大殿。